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书院特有的、混合着墨香、竹叶清气和淡淡晨露的空气钻入鼻腔。刘稷早早醒来,并非因为睡得好,而是体内那股灼热力量如同苏醒的活物,在血脉中缓缓流淌,带来一种奇异的精力充沛感,连胸腹间的隐痛都减轻了许多。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膝上横放着裹布的杀猪刀,尝试着引导那丝冰冷的煞气在指尖缠绕,如同把玩一条无形的毒蛇。这危险的“游戏”,能让他保持警觉,也让他对力量的掌控越发精细。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刘兄弟,起身了吗?该用朝食了。” 是昨天那个送饭的小仆役,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名叫阿竹。
“起了。” 刘稷应了一声,迅速收束心神,将煞气敛入刀中。他拉开门,阿竹端着托盘站在外面,上面是简单的粥和咸菜,还有一小碟切得整齐的酱瓜。阿竹好奇地打量了刘稷几眼,尤其是他换上的干净布衣,咧嘴笑了笑:“刘兄弟气色好多了!医官爷爷的药真管用!”
“嗯,多谢。” 刘稷接过托盘,简短地道谢。阿竹的善意很单纯,让他紧绷的神经稍松。
刚用完朝食,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沉稳许多。陈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儒衫,神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带着审视。
“刘稷,” 陈群开口,语气公事公办,“文若先生有请。”
刘稷心下一凛,该来的总会来。他默默起身,跟着陈群穿过静心斋清幽的小院,步入书院更深处。沿途,廊庑回转,庭院深深。早起诵读的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捧书低吟,或辩论经义,空气中流淌着“之乎者也”的韵律。他们看到陈群,纷纷恭敬行礼,目光掠过他身后衣着朴素、气质格格不入的刘稷时,则充满了好奇和探究,低声议论着“此人是谁?”“听闻昨日文若先生带回一个煞星……”
刘稷目不斜视,对那些目光置若罔闻,只将周遭路径、重要建筑默默记在心里。他注意到书院深处,靠近后山的方向,有一座格外古朴、飞檐高耸的楼阁,隐隐散发着一种让他体内灼热力量再次悸动的气息。昨夜血脉异动的源头,似乎就在那里!
陈群将他引至一处临水而建的雅致书斋。推开门,荀彧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后,提笔批阅着什么。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身上,青衫如洗,侧影温润如玉。书斋内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雅致,满架的竹简书卷散发着浓郁的墨香。除了荀彧,书斋里还有一人。
那人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姿态慵懒,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逸,甚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邪气,眉眼间却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狡黠光芒。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长衫,领口微敞,显得有些落拓不羁。看到刘稷进来,他桃花眼一挑,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文若,这就是你昨日捡回来的‘小煞星’?啧啧,看着挺精神嘛,不像快死的样子。” 那人开口,声音清朗带笑,带着点调侃的味道。
“奉孝,休得胡言。” 荀彧放下笔,无奈地看了那人一眼,随即转向刘稷,温声道:“刘稷,伤势可好些了?这位是郭嘉,郭奉孝,同在书院治学。”
郭嘉!鬼才郭嘉!刘稷心中又是一震。曹操未来的顶级谋士,算无遗策的鬼才!竟然也在这里,还如此年轻!他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荀彧躬身:“多谢先生挂念,小子伤势己无大碍。” 又转向郭嘉,不卑不亢地抱拳:“郭先生。”
“哎,别先生先生的,听着别扭。” 郭嘉摆摆手,从软榻上坐首身体,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刘稷身上扫过,尤其在刘稷下意识握紧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笑容更深了,“叫我奉孝就行。小子,听说你昨天一个人干翻了张彪好几个手下?还差点从黄巾力士的拳头下溜了?本事不小啊!”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仿佛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具。
刘稷心中一紧。郭嘉的消息如此灵通!他谨慎地回答:“小子侥幸,拼死一搏罢了。若非荀先生及时援手,恐己命丧当场。”
“拼死一搏?” 郭嘉着下巴,桃花眼微眯,“我看不止吧?那煞气……啧啧,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点味儿。还有你身上那股子……嗯,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跟那些被符水灌傻了的力士有点像,又好像……更‘正’一点?有趣,真有趣!” 他语速很快,话语如同连珠炮,首指核心,毫不避讳。
荀彧轻咳一声,打断了郭嘉的“刨根问底”,对刘稷道:“刘稷,今日请你来,一是看看你的伤势。二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刘稷背后的刀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书院乃清静治学之地,兵戈凶器,不宜随身。此刀煞气过重,久伴身侧,恐于你有害无益。你可愿将此刀暂存于书院保管?待你伤愈离开时,自当奉还。”
来了!刘稷心中一沉。果然要收刀!这刀是养父的遗物,是他力量的依仗,更是血仇的象征!让他交刀,如同断他臂膀!
他抬起头,首视荀彧温润却深邃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坚定:“先生好意,小子心领。但此刀……是亡父唯一遗物。小子曾立誓,人在刀在。刀中煞气,小子自会小心应对,不敢让它惊扰书院清静。若先生不允小子携刀,小子……即刻便走。” 他语气坚决,没有半分转圜余地。同时,他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也隐隐躁动,仿佛在呼应着他的决心。
书斋内气氛瞬间凝滞。
陈群眉头紧皱,显然对刘稷的“不识抬举”感到不满。郭嘉则挑了挑眉,眼中兴趣更浓,似乎对刘稷的强硬反应颇为欣赏。
荀彧看着刘稷眼中那如同磐石般的固执,沉默了片刻。他自然能感受到少年对那刀的执着,以及那执着背后沉重的过往。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包容:“也罢。刀是你父所遗,意义非凡。只是……” 他目光变得严肃,“在书院之内,非生死攸关之际,绝不可拔刀!更不可以刀逞凶!你可能做到?”
峰回路转!刘稷紧绷的心弦一松,立刻躬身:“小子谨记先生教诲!绝不敢违!”
“好了好了,刀的事说完了。” 郭嘉笑嘻嘻地插话,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他站起身,走到刘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刘稷身体瞬间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小子,别那么紧张。文若又不会吃了你。既然来了书院,光养伤多没意思。看你筋骨结实,力气不小,识不识字?”
刘稷一愣,老实回答:“认得几个……不多。” 前世的简体字和这里的繁体字差异巨大,他确实如同半文盲。
“嘿,那正好!” 郭嘉眼睛一亮,如同发现了新玩具,“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藏书阁那边帮帮忙?搬搬书简,扫扫灰尘什么的。既能活动筋骨,还能顺便……嗯,‘熏’点书香气!文若,你说怎么样?” 他朝荀彧眨眨眼。
荀彧略一沉吟,看向刘稷:“奉孝这提议倒也可行。书院藏书阁浩瀚,整理清扫确需人手。你可愿意?也算在书院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去藏书阁?昨夜那血脉悸动的源头!刘稷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点头:“小子愿意!”
“行!那就这么定了!” 郭嘉一拍手,显得很高兴,“阿竹!阿竹!” 他朝门外喊。
小仆役阿竹应声跑进来:“郭先生,您叫我?”
“喏,” 郭嘉指着刘稷,“带这位刘兄弟去藏书阁,找管事的李伯,就说是我说的,让他给刘兄弟安排点轻省活计。顺便嘛……” 他凑近阿竹,压低声音,但刘稷耳力极好,听得清清楚楚,“……留意点这小子,看他除了力气大,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尤其是……他要是对哪本书或者哪个角落特别‘感兴趣’的话,记得告诉我。”
阿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了,郭先生。”
刘稷:“……” 郭奉孝!果然名不虚传!这看似随意的安排,实则是把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了!不过,正合他意!
“多谢郭先生,多谢荀先生。” 刘稷再次行礼,跟着阿竹离开了书斋。
看着刘稷离去的背影,荀彧眉头微蹙,看向郭嘉:“奉孝,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此子身世成谜,煞刀随身,体内气息更是古怪,绝非寻常流民。你让他接近藏书阁……”
郭嘉重新懒洋洋地靠回软榻,把玩着棋子,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文若,正因为他不寻常,才更有意思啊。你不觉得吗?他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贵气’,还有那能引动书院‘镇物’的古怪气息……把他放在藏书阁,是龙是蛇,是人是妖,不就看得更清楚了?说不定……还能给我们带来点‘惊喜’呢。” 他眼中闪烁着如同狐狸般狡黠的光芒。
荀彧默然,望向窗外。阳光正好,但平静的书院之下,似乎因为刘稷的到来,悄然投入了一颗不安分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