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瑶那一句石破天惊的“御驾亲征”，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以赵怀安为首的主和派脸上。太和殿上的朝会，最终在一种近乎失控的、充满了震惊与惶恐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我跟随着那抹决绝的明黄身影，看着她回到御书房，雷厉风行地颁下一道道军令，调兵遣将，筹备粮草，整个大周王朝，都因为她一个人的意志，变成了一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她的果决与狠戾，让我感到既陌生，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
与此同时，按照礼制，我的灵堂，也终于从偏殿移出，正式设在了太庙旁的功勋祠中。我的牌位，被供奉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这无疑是姬瑶对我身后哀荣的一种补偿，也是她向天下人，尤其是向我那三十万北府军，展示她为我复仇决心的姿态。
一时间，前来吊唁的王公大臣、旧部同僚络绎不绝。他们在我那冰冷的牌位前，说着言不由衷的惋惜之词，挤出几滴虚伪的眼泪，然后转身离去，继续投入到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中。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幕荒诞的戏剧。
赵怀安也来了。
他带着他的宝贝儿子赵元，在我面前上了三炷香。那张老脸上，布满了恰到好处的悲戚，他甚至还当着我父亲和兄长的面，捶胸顿足，痛斥北境蛮夷的卑劣，发誓要辅佐陛下，为我报此血仇。
若不是我亲耳听见他在书房的密谋，我恐怕真的要被他这炉火纯青的演技所欺骗。
而他的儿子赵元，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则显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根本不在我的牌位上，而是在灵堂中西处游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眼神中透着一股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贪婪。
入夜，吊唁的人群散去，灵堂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两排白色的长明灯，幽幽地燃烧着，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
我正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与对未来的忧虑中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再次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赵元。
他换下了一身华服，穿着便于行动的夜行衣，贼头贼脑地溜进了灵堂。
我心中冷笑。看来，这相府的狐狸，一老一小，都喜欢在夜里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我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只见赵元径首来到我的灵柩前——按照姬瑶的旨意，我的尸身依然未曾下葬——他并没有任何不敬的举动，反而绕到了灵柩后方，那里，摆放着几口大箱子，里面都是我生前的遗物。
他的目标，果然和青鸢一样，是我留下的东西。
他撬开一口箱子，开始在里面翻找。他的动作比青鸢更加急切，也更加没有头绪，将我那些征战多年、视若珍宝的兵器、盔甲，都粗鲁地扔在了地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
他到底在找什么？兵符？密信？还是什么能号令北府军的信物？
我紧张地盯着他。如果让他找到了什么不该找到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对我那些象征着兵权与荣耀的东西，都视若无睹。他翻遍了几个大箱子，似乎一无所获，脸上露出了焦躁不安的神情。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的包裹上。那里面，装的都是一些我少年时期的旧物，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按理说，根本不配被放进这功勋祠中。
他几步冲过去，粗暴地撕开包裹。
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有我第一次上战场时，母亲为我缝制的护膝；有我赢得第一场比武时，父亲奖励我的玉佩；还有一些……我与姬瑶有关的东西。
赵元的眼睛，在看到其中一样东西时，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狂喜。
他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里，甚至来不及看上一眼，就想塞进怀里。
“什么人！”
说时迟那时快，数道黑影，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瞬间封锁了灵堂所有的出口。为首的，正是那天在偏殿出现过的暗卫统领。
赵元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赵公子，深夜到访裴将军灵堂，不知有何贵干？”暗卫统领的声音，比灵堂里的白幡还要冰冷。
“我……我……我只是……敬仰裴将军，夜不能寐，特来……特来祭拜……”赵元结结巴巴地编造着谎言，双腿抖得像筛糠。
“祭拜？”暗卫统领冷笑一声，一脚将地上那几个被撬开的箱子踢翻，“把将军的遗物翻得乱七八糟，也算是祭拜吗？拿下！”
两名暗卫上前，瞬间就将毫无反抗之力的赵元按倒在地。
我以为，这次他死定了。私闯功勋祠，翻动镇国大将军的遗物，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
可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一次出现了。
姬瑶，在两名宫女的陪伴下，缓缓走进了灵堂。
她的脸上，带着一股彻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陛下……陛下救我！”赵元一见到姬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地大喊，“臣只是一时糊涂，求陛下看在臣父为国操劳的份上，饶了臣这一次吧！”
姬瑶没有理会他的哭喊，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灵堂，最终，定格在了赵元手边，那件从他手中掉落的东西上。
我的魂体，也随之望去。
那是一张小小的、早己泛黄的贺帖。
在看清那张贺帖的瞬间，姬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双锐利的凤眸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有愤怒，有悲伤，有怀念，甚至还有……一丝自嘲。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赵元，你可知罪？”
“臣知罪！臣知罪！”赵元拼命磕头。
“好。”姬瑶点了点头，“既然知罪，那就把东西，还回来。然后，滚。”
“滚？”
这一次，不仅是赵元，连同那些杀气腾奔的暗卫，都彻底愣住了。
就这么……放了？
“怎么？”姬瑶的眼中，寒光一闪，“需要朕，再说第二遍吗？”
“不……不用！”赵元如蒙大赦，他手忙脚乱地捡起那张贺帖，恭恭敬敬地递给上前来的宫女，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灵堂，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
姬瑶接过那张贺帖，用指腹轻轻着上面己经有些模糊的字迹，久久不语。
而我的魂体，却像是被万钧雷霆劈中，彻底僵在了原地。
因为我认得那张贺帖！
那上面，是我用当时最流行的花笺，亲手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祝阿瑶，十六生辰，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落款是：裴照。
那是我送给姬瑶十六岁的生辰礼物！是我从边关快马加鞭赶回来，连夜为她做的。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遗物里？
还有赵元，他为何要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偷一张十几年前的、毫无价值的生辰贺帖？
一个荒唐而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这张贺帖，是我送给姬瑶的。
可现在，它却从我的遗物中被翻出。
这是否意味着，在我死后，她曾将这张贺帖，放进了我的遗物中？
可后来，不知为何，这贺帖又流落了出去，以至于赵元需要深夜来盗取。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张小小的贺帖，就像一把钥匙，似乎即将打开一段被我遗忘了的、尘封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