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护城河上的石板桥，发出空洞的回响。我攥紧装着窝头的布包，打量着这座灰扑扑的县城——三层的百货大楼是最高建筑，墙面上"鼓足干劲"的标语己经褪色，供销社门口排着蜿蜒的长队。
"排队去！"陈卫国把粮车停在粮站后院，扔给我个油污的麻袋，"捡完漏的麦粒，再去交粮。"
粮仓阴影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趴在地上，用树枝抠着地缝里的粮渣。我蹲下身时，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拽我衣角："姐姐......"她手心躺着几粒发霉的玉米，"能换......换糖吗？"
她手腕细得像麻杆，让我想起念秋。我悄悄塞给她半块窝头，她立刻塞进嘴里，噎得首翻白眼。
"作死啊！"陈卫国突然出现，一巴掌打掉孩子嘴里的食物，"这都是国家财产！"
小姑娘像受惊的麻雀般蹿走了。陈卫国踢了踢地上的霉玉米，压低声音："苏念夏，你跟我去趟淀粉厂......有好事。"
他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袖口露出半截崭新的上海表——这可不是公社干部戴得起的。
粮站会计慢吞吞地验着粮，突然"咦"了一声："这批土豆......"我的后背瞬间绷紧。
"品质不错吧？"陈卫国抢先道，"我们公社新品种！"他凑近会计耳边说了什么，对方立刻堆起笑，在验粮单上多写了五十斤。
走出粮站时，天上飘起冰雨。陈卫国神秘兮兮地带我穿过一条小巷，墙上的大字报被雨水浸湿，墨迹晕染成哭泣的脸。拐过纺织厂锈迹斑斑的后门，突然闻到股刺鼻的酸臭味——淀粉厂到了。
"在这等着！"他把我留在门卫室，自己钻进挂着"生产重地"的厂房。透过雨帘，我看见几个穿蓝布工装的人正往外搬麻袋，袋口露出熟悉的紫色——是我们的土豆！
"姑娘，烤烤火。"老门卫递来搪瓷缸，热水里飘着两片发黑的茶梗。他手上的老人斑让我想起李奶奶："您在这工作多久了？"
"民国三十六年就在了......"老人突然压低声音，"那时候产的淀粉，能照见人影......"话没说完，陈卫国带着个穿呢子大衣的男人出来了。
"这位是刘科长。"陈卫国介绍得颇为得意，"我表叔。"
刘科长的手又软又腻，像捏着块肥肉。他眼镜片后的眼睛上下扫视我："听小陈说，你们村还有不少这种紫土豆？"
"山上挖的野薯......"我低头盯着自己的布鞋，"快挖完了。"
"带我去看！"他突然抓住我手腕，"要是能规模种植......"话没说完，厂区突然响起刺耳的哨声。
"检查组来了！"有人惊呼。刘科长脸色大变，一把推开我："从后门走！"
陈卫国拽着我钻进一条排水沟。污水没到脚踝，冻得骨头生疼。爬出来时，竟到了自由市场后巷——周景明纸条上写的地方！
"在这等着！"陈卫国把我按在一堆烂菜叶旁，"我去探探风......"他急匆匆消失在巷口，表链在雨中闪着冷光。
我趁机打量这个传说中的黑市：几个裹着头巾的妇人蹲在油布伞下，面前摆着蔫巴巴的青菜；穿胶鞋的汉子袖口鼓鼓囊囊，估计藏着粮票；最角落的老头面前摊着本旧书，竟是《作物栽培学》！
"姑娘......"卖书老头突然抬头，灰白眉毛下眼睛亮得惊人，"要良种不？"他掀开衣角，露出个小布袋——里面是七八粒的麦种，看着竟像空间出品。
正惊疑间，巷口传来脚步声。我下意识躲到垃圾箱后，却看见周景明一瘸一拐地走来，蓝布衫淋得透湿。他径首走向卖书老头，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老头突然指向我藏身的方向——
"苏念夏！"陈卫国的声音炸雷般响起。我转头看见他带着两个穿制服的跑来，"抓住那个投机倒把的！"
周景明反应极快，把什么东西塞给老头就转身冲进雨幕。陈卫国气急败坏地追了几步，突然折回来揪住我："你看见什么了？"
"没、没有......"我佯装发抖，"刚想去茅房......"
他狐疑地打量我，突然伸手摸向我胸口——不是耍流氓，而是精准地拽出了玉坠！"这是什么？"
"我奶的遗物......"我拼命挣扎，玉坠突然发烫，烫得陈卫国惨叫一声松了手。
回村的马车上一片死寂。陈卫国的手心起了个水泡，疼得他不停骂娘。雨越下越大，路过乱坟岗时，我突然看见个蓝布身影一闪而过——周景明的裤脚沾满泥浆，怀里却紧紧抱着个布包。
"看什么看！"陈卫国踹了我一脚，却疼得自己龇牙咧嘴。他摸出个小本子记了几笔，我瞥见上面写着"刘科长""调职""证明"之类的字眼。
马车经过村口老槐树时，树皮上多了道新鲜的刻痕：一个箭头指向知青点，旁边画着三片叶子——是薄荷！
夜里，我摸黑溜到知青点。最西头那间屋子亮着微弱的灯光，窗纸上映出两个身影——周景明对面坐着个佝偻的背影，竟是卖书老头！
"......样本送出去了。"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你父亲的学生在省农科院......"
"嘘——"周景明突然警觉地抬头。我慌忙蹲下，却碰翻了窗台上的瓦盆。
门开时，我己经躲到柴垛后。月光下，周景明端着煤油灯西处查看，灯光照见他衣襟上的血迹——是新鲜的。老头跟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小瓶："止血药......明天别去公社开会。"
"不行。"周景明声音很轻，"要盯住调粮单......"
他们回屋后，我在窗台下发现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烤土豆，底下压着张字条："明日装病，切勿参会。粮仓有变。"
后半夜，玉坠突然发烫。进入空间后，我发现春田里的麦苗全部枯黄，而灵泉水面下降了整整一指！册子自动翻到新的一页，朱砂字迹若隐若现：
"戊戌年三月，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