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民国十二年井祭》中被提及,主持了将染疫未亡的刘氏女沉井的神婆!县志里没有记载她的结局,但村支书提到“神婆张氏”时,语气里那种刻骨的恐惧和敬畏……她或许还活着?或许…她知道的更多?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张神婆!对,找她!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也许…也许还有破解的办法?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希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林晚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泥地上爬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但一个目标清晰地钉在了她混乱的脑海中。她扶着粗糙的土墙,辨认了一下方向。张神婆…记忆中听村里老人闲聊时提过一嘴,好像住在村西头最偏僻的地方,靠近后山的乱葬岗…
她不敢再跑,怕惊动什么,也怕耗尽力气。只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挪,像个游魂般在死寂的村落里穿行。夜风吹过空荡的巷子,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整个李家坳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
越往村西头走,房屋越稀疏破败,道路也越发荒芜泥泞。空气中那股子土腥和植物腐败的气味里,渐渐掺入了一种更阴冷、更陈旧的…属于荒坟的泥土和朽木的气息。
终于,在村子的最边缘,紧挨着一片黑压压、枝桠扭曲如同鬼爪的杂树林,林晚看到了一栋孤零零的土屋。它比村里其他的房子更加低矮破败,土墙斑驳,大片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土坯。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塌陷了一大块,像被什么东西啃过。没有院子,只有一圈象征性的、歪歪扭扭的竹篱笆,大半都倾倒腐烂了。一扇黑黢黢的、仿佛从未打开过的木门紧闭着,上面没有锁,却贴满了褪色发白的、画着扭曲蝌蚪文的黄纸符箓!在惨淡的月光下,那些符箓像一只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靠近的不速之客。
这就是张神婆的家?一股比夜风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林晚。这屋子散发出的气息,比那口古井更加阴森、更加不祥!那是一种沉淀了太多阴暗和诡异力量的死寂。
她停在倒塌的篱笆外,心脏狂跳。喉咙干涩发紧,试了几次,才发出嘶哑颤抖的声音:
“张…张婆婆?在…在家吗?”
声音微弱,在死寂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穿过破败茅草屋顶的风声,呜呜咽咽。
“张婆婆!”林晚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求求您!开开门!救救我!那口井…它在叫我!它要抓我下去!”
依旧死寂。
就在林晚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吞噬时,那扇贴着密密麻麻符箓的黑漆木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影。门内一片漆黑,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散发出更浓郁的、混合着陈年草药、香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动物巢穴的浓烈腥臊气味,扑面而来!
林晚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脚跟踩在松软的泥地上。门缝后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带着无声的邀请…或者说,警告?
她看着那黑暗的门缝,又想起井底那一声声“阿嬷”的呼唤和村支书绝望的断言。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但更深的绝望和那孤注一掷的念头,最终压倒了退缩的本能。留在这里,只有被那口井拖下去一条路!
她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腥臊的冰冷空气,肺部一阵刺痛。然后,像是奔赴刑场般,迈着僵硬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过倒塌的篱笆,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往未知黑暗的门。
当她终于走到门口,那浓烈的腥臊味几乎让她窒息。门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伸手不见五指。
她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再猛地睁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一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冰冷的门槛。
“吱呀——”
身后,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门,在她踏入黑暗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悄无声息地、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最后一丝惨淡的月光被彻底隔绝。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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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压迫着眼球。林晚踏入张神婆屋子的瞬间,身后木门关闭的轻微“吱呀”声,如同最后的丧钟余音,彻底掐断了外界所有光线和声音。她像是被投入了最深的海沟,五感瞬间被剥夺了大半。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蛮横地钻入鼻腔:陈年草药堆积发酵的苦涩霉味、大量焚烧香烛纸钱后沉淀的呛人灰烬气息、还有一种极其浓烈、类似于大量黄鼠狼或狐狸聚集的巢穴所散发出的、骚膻刺鼻的动物体味!几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
她僵立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巨响在死寂的黑暗中仿佛被无限放大,撞击着自己的耳膜。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试图抵御那令人窒息的恶臭,肺部很快传来憋闷的刺痛。
“张…张婆婆?”她试探着,再次发出嘶哑颤抖的呼唤,声音在绝对安静和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甚至带着一丝回响。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死寂,和那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腥臊气味。
眼睛在短暂的失明后,开始勉强适应这极致的黑暗。借着门缝和墙壁破洞处可能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她勉强能分辨出眼前似乎是一个极其狭小、堆满杂物的堂屋轮廓。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些低矮的、形状怪异的黑影,像是蒙着布的家具,又像是…蜷缩着的活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从房间深处、左侧的某个角落传来!
那声音密集、快速,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踩在干燥的草叶或纸屑上,又像是…某种多足的节肢动物在快速爬行!不止一只!是一群!
林晚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恐惧像冰冷的电流窜遍全身!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谁?什么东西?!”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骤然停止了一瞬,仿佛被她的声音惊扰。但下一秒,更加密集、更加清晰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正从黑暗的角落里向她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动!
林晚的血液都凉了!她几乎能想象出黑暗中无数双幽绿或血红的小眼睛正死死盯着她,无数条细长的节肢正划动着地面!她想转身开门逃跑,但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巨大的恐惧将她钉在了原地!
就在那令人疯狂的“窸窣”声越来越近,几乎要扑到她脚边时——
“嗤啦!”
一声刺耳的、如同皮革撕裂般的轻响,伴随着骤然亮起的、极其微弱的一点火光,在房间深处右侧的角落里突兀地炸开!
不是灯光,也不是蜡烛。那火光极其幽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接近青白的冷色调。它跳跃着,颤动着,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借着这突如其来的、鬼火般的光源,林晚惊恐的视线猛地扫向那“窸窣”声传来的左侧角落!
只见靠近墙角的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不知是稻草还是破烂布条的杂物。而在那堆杂物之上,在幽暗青白火光的边缘映照下,赫然蠕动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暗褐色的蟑螂!个头硕大,油亮的背壳反射着微光,长长的触须疯狂摆动着!它们似乎被突然的光亮和更深处传来的某种气息惊扰,正焦躁不安地西处乱窜,相互踩踏,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窸窣”声!
“呕…”林晚胃里一阵剧烈翻腾,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干呕出声。
而她的目光,则被那青白火光的来源死死攫住!
火光来自角落一张低矮、蒙着厚厚污垢和油渍的黑漆小供桌。桌上没有神像,只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看不清形状的干瘪物件(像是风干的动物爪子或草药根茎)、几面边缘破损的、布满污垢的小圆镜,以及一些散落的、画着扭曲符文的黄纸。火光来自于供桌中央,一个造型古怪、布满绿色铜锈的青铜小香炉。炉里没有香,只有一小堆灰白色的粉末在燃烧,正是那青白冷焰的来源!
更让林晚瞳孔骤缩的是——
就在那跳跃的青白冷焰旁,供桌后方的阴影里,一个极其矮小、佝偻得如同一个巨大肉瘤的黑影,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坐”。那个“人”形蜷缩在供桌后一张极低矮的竹编小凳上,身体向前倾伏,几乎要趴在那张肮脏的供桌上。身上裹着一层层看不出原本颜色、油亮发硬、沾满污渍的厚重破布,像裹尸布般将她层层包裹,只露出一颗同样被肮脏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微微低垂着。在那幽暗光线下,林晚只能看到对方枯瘦如鸟爪般、指甲长而弯曲发黑的一只手,正无意识地搭在冰冷的供桌边缘,手指神经质地微微抽搐着。
张神婆!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眼前这如同从墓穴里爬出来的、散发着腐朽和死亡气息的身影,就是她最后的希望?这希望本身,看起来比那口井还要恐怖!
“张…张婆婆?”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救救我…那口井…它在叫我!它说…它是我阿嬷…”
她的话音刚落,供桌后那如同凝固石雕般的佝偻黑影,猛地动了一下!
那颗被肮脏头巾包裹的脑袋,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抬了起来!
头巾的缝隙下,两点微弱、浑浊、却如同淬了寒冰般的幽光,骤然亮起,穿透黑暗,死死地钉在了林晚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