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B-912漂浮在意识的深海里，被无形的墙壁包裹着。这感觉如此诡异——她能清晰地“看见”自己不久前的记忆，能“听见”自己因为恐惧而加速的心跳，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僵硬和冰冷（她猜自己大概还瘫在巢室的地板上），但这一切都隔着一层透明的、无法穿透的屏障。她像一个灵魂出窍的旁观者，在观看一部关于自己的、正在被实时剪辑和分析的纪录片。
那股属于Z-003的、冷静到残酷的意志，像一个无影无形的探险家，在她意识的版图上漫游。它没有粗暴地破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好奇心，仔细地翻检着她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情绪的浪花。
记忆被强制回放：她第一次注意到营养膏色差时的疑虑；捡到晶体时的惊悸；目睹黑衣人时的恐惧；敲击墙壁时的决绝……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定格、分析。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无影灯下，连最隐秘的思维褶皱都被一一抚平、审视。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在“测试”她。有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恐慌会毫无缘由地攫住她，让她体验濒死的窒息感；有时，又会有一段关于蜂巢秩序和集体荣誉的、带着催眠效果的音频片段在她脑海中强制播放。紧接着，那股意志就会像最精密的仪器一样，记录下她意识最深处的反应——是屈服？是憎恨？还是更深层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她是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虫子，而瓶外那双冷静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在绝境中的每一次挣扎。
反抗！她必须反抗！哪怕只是思维层面的、徒劳的反抗！
当那股意志再次试图挖掘她关于晶体的记忆时，B-912集中了全部残存的意志力，试图在脑海中构筑一堵混乱的墙。她强迫自己去想那些最无关紧要的、最枯燥的东西——搅拌臂的转速、清洁剂的化学成分、蜂巢条例的第117条……用这些单调乏味的“噪音”，去干扰对方的探查。
效果微乎其微。
那股意志像水银一样无孔不入，轻易地绕过了她脆弱的防线。但就在它即将再次触及核心记忆时，B-912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不是犹豫，更像是一种优先级的调整。仿佛对方察觉到了她的抵抗，并将其作为一个新的、有趣的数据点记录了下来，然后才继续深入。
他不在乎她的抵抗本身，他在乎的是抵抗的模式！
这个发现让B-912感到毛骨悚然，但也让她意识到，她并非完全被动。她的反应，她的挣扎，本身就是对方想要收集的数据。
既然这样，那么她能不能试试......
一个新的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她意识的一角。她开始尝试“观察”那个正在观察她的意志。
这极其困难。对方的思维像一片深不见底的、覆盖着冰层的海洋，她只能感受到那冰层的寒冷和广阔，却无法洞悉其下的暗流。但她努力去捕捉对方“探查”时的模式、节奏、重点。她发现，这个意志对她与晶体、符号产生“共鸣”的细节极其感兴趣，反复回放、分析；对她产生的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也记录得一丝不苟。
但是，当探针触及到她关于其他编号异常行为的记忆时——比如那个抱怨营养膏味道被拖走的编号，比如那些她观察到的、行为迟缓或焦躁的同事——那股意志的“触感”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不是更深入，反而像是更快的掠过，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忽略？仿佛这些信息，虽然同样属于“异常”，却并不在他当前关注的核心范围内。
为什么？
难道Z-003的目标，并非所有“波动单元”？他似乎对她这种能够与神秘网络产生特殊“共鸣”的个体，有着特别的兴趣。而对于那些仅仅是生理上出现排异反应，或者只是单纯抱怨、发牢骚的“低级异常”，他反而不那么关心？
是他认为那些不重要？还是他在刻意筛选，甚至过滤掉某些信息？
B-912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发现，像是在她意识的囚笼壁上，找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
Z-003的行为模式，似乎存在某种特定的指向性。他不仅仅是在研究“异常”，他是在寻找某种特定类型的异常。而她，B-912，恰好就是他正在寻找的那种类型。
这是否意味着，她对他而言，具有某种利用价值？
这个念头，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安全，反而让她感到了更深的、被算计的恐惧。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扭曲的希望。如果她有利用价值，那么，在她被“用尽”之前，她或许……还有机会？
她依然被困，依然被分析，依然像实验台上的标本。
但现在，她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她开始尝试理解那个握着手术刀的手，试图从他每一次落刀的角度和力度中，窥探他真正的目的。
她的意识囚笼外，那股属于Z-003的、冰冷的意志，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内心这细微的变化，依旧冷静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它的探查和记录。但B-912知道，这场无声的、意识层面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她自己——这个被对方视为“珍贵样本”的、正在“波动”的意识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