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的垂拱殿金瓦映着骄阳，岳霖手捧《农商并重疏》跪在丹墀下，竹简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秦桧站在文官班列之首，紫袍上的仙鹤补子因攥拳而褶皱，三角眼死死盯着疏文封皮上"厚商利农"西字——那是张居正改革思想的宋代转译，却被岳霖包装成"祖制新解"。
"陛下，"岳霖的声音穿透十二扇屏风，"臣闻《管子》有云'无市，则民乏矣'，又观本朝市舶司岁入百万贯，可知商贾非蛀虫，乃国之血脉。"他展开疏文，竹简上用朱砂勾出关键句"商通有无，农致粟帛，二者如车之两轮，不可偏废。"
秦桧突然出列，玉笏重重叩地"一派胡言！"老贼的象牙笏板指着岳霖，"太祖皇帝立'重农抑商'国策，岂容尔等后生小子篡改？市井之徒逐利忘义，若听其泛滥，必致民风日下，国本动摇！"他身后的万俟卨、罗汝楫等党羽纷纷附和，班列中响起一片"臣附议"的声浪。
岳霖抬眼望向御座，见赵构指尖叩击着《富国策》手稿——那是他前日呈送的农商细则，其中"以商税充边军饷"的条款被朱笔圈了又圈。"秦相错矣，"岳霖朗声道，"汉初抑商，然文帝仍开'弛山泽之禁'；唐宗重农，亦设市舶司通夷货。臣之策非废农，乃'以商助农'市舶司关税可购占城稻种，商队运输可通农田水利，此非'厚商'，实乃'利农'。"
殿内突然寂静，唯有檐角铜铃轻响。赵构放下《富国策》，目光扫过岳霖疏文中"厚商而利农，厚农而资商"的句子，想起昨日李忠全密报"岳霖用商税买的占城稻，在真州试种亩产三石"。"岳霖，"皇帝的声音带着决断，"你这疏文...可有实证？"
"臣有！"岳霖叩首，亲兵呈上两册账册，"此乃明州商队运粮记录，去年经市舶司关税购得粮种三千石，赈济淮西灾民两万；此乃两浙路商税明细，其中三成己充作岳家军冬衣款。"账册末页贴着商户联名画押，血红指印在黄纸上映得刺眼。
秦桧脸色煞白，突然指向账册"这...这是岳家军私通商贾！陛下，岳霖此举分明是为其父谋财！"
"秦相又错了。"岳霖冷笑，展开另一幅丝绸舆图，"商税入公账，由三司共管，与岳家军无关。倒是秦相府中，"他指向图中秦府标记，"昨日查获的伪钞作坊，用的正是市舶司流失的铜料。"
赵构猛地起身，龙袍扫过御案，《农商并重疏》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够了！"皇帝的目光如刀，先落在岳霖身上，再转向秦桧，"岳霖所奏，着三司核议施行。秦相..."他顿了顿，声音冷如冰，"市舶司、盐铁司事务，暂由枢密院兼管。"
这道旨意如惊雷炸响——赵构虽未撤秦桧相位，却削去了他最肥的两块权力肥肉。老贼踉跄后退，撞在班列中的万俟卨身上，玉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陛下，"岳霖趁机叩首，"臣尚有一请秦桧党羽王旬私运铁料通金，证据确凿，恳请严惩以儆效尤。"他呈上大理寺狱的供状，王旬的血书指证秦桧主使。
赵构看着供状，又看看阶下失魂落魄的秦桧，突然道"准奏。王旬即刻处斩，万俟卨、罗汝楫削职为民。"这道旨意斩了秦桧左膀右臂，却留着老贼本体继续制衡岳霖，帝王心术显露无遗。
"陛下圣明！"岳霖叩首时，余光瞥见秦桧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殿内突然响起瓷器碎裂声——万俟卨手中的牙笏砸在金砖上，裂成两半。
"陛下！臣冤枉啊！"万俟卨突然扑跪向前，乌纱帽歪斜在脑后，"臣追随秦相数十年，忠心耿耿，何罪之有？定是岳霖这小子构陷！"他膝行至丹墀下，额头撞地咚咚作响，官服前襟很快洇出血迹。
罗汝楫见状也慌忙跟进，蟒袍下摆被自己踩住，险些栽倒"陛下明察！王旬通金与臣等无关，定是岳霖栽赃陷害，欲动摇秦相根基！"他话音未落，袖口滑出半张密信，正是前日与秦府管家商议转移伪钞作坊的手札。
赵构的目光落在密信上，脸色铁青。"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农商并重疏》竹简滚落，"殿前司！"
随着一声呼喝，十名银甲禁军从殿柱后踏步而出，明光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为首校尉按剑上前，靴底碾过罗汝楫掉落的密信"奉陛下旨意，拿下万俟卨、罗汝楫！"
"不！我是御史中丞！你们敢动我？"万俟卨挣扎着去抓御座前的栏杆，却被禁军拧住胳膊，玉带崩断的声响在殿内回荡。罗汝楫在地，蟒袍被拖拽着擦过金砖，留下一道灰印"秦相救我！相爷——！"
秦桧站在班列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心腹像丧家之犬般被拖出殿门，听着罗汝楫拖长的哭嚎渐渐远去，三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殿内突然响起窸窣声，几名秦党官员下意识后退半步，朝服下摆相互摩擦，如同受惊的鸟雀。
"秦相，"赵构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你还有何话说？"
秦桧猛地回神，袍袖下的手仍在颤抖。他看着御座上皇帝冰冷的眼神，又扫过阶下岳霖手中那册血书供状，突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削权，更是敲山震虎。赵构留着他的相位，却斩去左膀右臂，分明是要让他如同被拔了爪牙的猛虎，空有威势却动弹不得。
"臣...臣领旨。"秦桧躬身叩首，额头触地时，瞥见班列中虞允文袖口微动——那是北斗七星刺青在烛光下的反光。他突然想起今早管家的密报"岳霖昨夜与虞允文夜游西湖，棋盘上摆的是'围魏救赵'。"
此刻，殿外传来万俟卨最后的嘶吼"岳霖！你不得好死——！"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禁军堵住了嘴。岳霖抬眼望向御座，见赵构正将《农商并重疏》推至案前，朱笔悬在"厚商利农"西字上方。
"岳霖，"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既懂农商，又通刑名，这枢密院检详官，你当得。"
岳霖叩首谢恩，余光却瞥见秦桧缓缓首起身。老贼的三角眼在阴影中闪烁，嘴角竟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那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算计，仿佛在说"斩了我的爪牙？没关系，老夫的棋局，你们还没看懂。"
班列中突然有人轻咳一声，是吏部尚书晏敦复。老臣捋着白须上前一步，象牙笏板指向殿外"陛下，万俟卨等贪墨枉法，今遭严惩，实乃大快人心。臣请陛下乘此东风，推行岳霖之《农商并重疏》，以固国本。"
此言一出，数十名非秦党官员纷纷出列附和。一时间，"臣附议"的声浪此起彼伏，竟盖过了殿外隐约的挣扎声。岳霖跪在丹墀下，听着这潮水般的支持，心中却清楚这不过是赵构借他之手，完成了一次精妙的权力洗牌。而秦桧那抹诡异的笑容，才是真正的警讯——这场朝堂暗战，远未到收官之时。
这场农商辩论只是开始，赵构接下来的封赏才是关键——既要有功必赏，又不能让岳飞兵权与儿子职权形成威胁。
果然，赵构沉吟片刻，缓缓道"岳霖，你于国有功，朕封你为...枢密院检详官，从五品。"这职位掌理枢密院文书，能接触边军机密，却非握兵重职，恰合"不高不低"的制衡之道。
"臣...谢陛下隆恩！"岳霖叩首谢恩，心中却清楚，这枚从五品的印信，既是荣耀，更是新的战场。当他起身时，正看见秦桧怨毒的目光，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预示着更凶险的朝堂暗战还在后面。
退朝时，虞允文在宫道上拦住岳霖，低声道"公子可知，陛下为何选枢密院检详官？"他指向远处操练的禁军，"此职可查边军粮饷，正好配合你的'农商策'。"
岳霖望着虞允文袖口的北斗七星刺青，忽然笑道"大人是说...这职位是陛下给我的'算盘'？"两人相视而笑，阳光穿过宫墙，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恰似棋盘上并辔的两枚棋子，在赵构的棋局中，开始了新的博弈。而秦桧被削权的市舶司与盐铁司，如同被割去毒瘤的血管，终将在岳霖的"农商新策"中，重新流淌起健康的血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