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似乎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但并未多问，只是将手中用明黄锦缎包裹的金牌递给旁边的张宪，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朝廷急令班师，一日之内，连下十二道金牌。诸位，你们怎么看？"
张宪展开黄绢，手指拂过上面的朱砂御笔，脸色逐渐凝重"将军，我军刚在朱仙镇大败金兀术，金军望风而逃，我军士气正旺，汴京指日可下！此时班师，前功尽弃不说，更恐金人反扑，淮西、荆襄防线空虚，恐难保全啊！"他的声音里带着扼腕的痛惜，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是啊将军！"牛皋忍不住开口，声如洪钟，带着愤怒的颤抖，"这分明是秦桧那老贼的奸计！定是他与金人暗中勾结，怕我军收复失地，坏了他的议和大计！我早就说过，那厮不是什么好东西！"
"牛将军慎言。"另一位将领低声提醒，目光警惕地扫了扫西周，"此事关乎朝廷大计，不可妄加揣测。"
岳飞沉默不语，只是望着北方的天空，那里曾是北宋的都城汴京，如今却在异族铁蹄之下。他何尝不知道此时班师的危害？朱仙镇大捷后，金军主力受损，河北义军纷纷响应，正是收复中原的大好时机。但君命难违，更何况他一生以"忠"字立身，又岂能轻易抗旨？
岳霖站在一旁，听着将领们的议论，心中焦急万分。他知道，历史上岳飞最终还是奉诏回朝了，这才有了后来的悲剧。但现在，他来了，他必须改变这个结局。
"父亲，诸位将军！"岳霖上前一步，朗声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孩儿以为，此金牌不可奉！"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岳飞猛地回头，看向岳霖，眼神中带着诧异和一丝不悦"霖儿！不得胡言！君命如山，岂容置疑？"他的语气严厉起来，带着父亲的威严。
"父亲！"岳霖迎着父亲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孩儿并非胡言。如今我军大胜，金兀术新败，正是收复中原的大好时机！此时班师，正如张将军所言，前功尽弃。而且...孩儿担心，这十二道金牌，恐怕并非仅仅是班师那么简单。"
"哦？你有何见解？"岳飞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似乎对儿子的话产生了一丝兴趣。他知道这个三子平时喜好读书，却没想到他会对军务有如此看法。
岳霖定了定神，开始分析，语速稍快但条理清晰"父亲，您想，我军'岳家军'威名赫赫，金人闻风丧胆，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如今大胜，朝廷却急于召回，一日十二道金牌，如此急迫，岂不反常？孩儿听说，近来朝中主和派势力大盛，秦桧等人与金人暗通款曲，早己不是秘密。他们怕的是什么？怕的是父亲您收复失地，功高震主；怕的是'岳家军'势力壮大，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忧虑"更何况，金兀术虽然兵败，但主力尚存。我军一旦班师，他必然会趁机反扑。到时候，淮西、荆襄防线空虚，后果不堪设想。父亲，您难道忘了淮西兵变的教训了吗？绍兴七年，刘光世麾下五万大军哗变降敌，致使淮西防线崩溃，这是多么惨痛的教训！"
淮西兵变是岳飞心中的一根刺。他想起当年接到消息时的震惊与痛心，五万精锐一夜之间沦为敌兵，那是南宋初年最大的军事丑闻之一。岳霖提起此事，正是戳中了岳飞的痛处。
岳飞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看着岳霖，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时只知习武读书的儿子，竟然能有如此见识，说出这番话来。那些分析头头是道，并非少年人的妄言。
"你...这些话是从何听来的？"岳飞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看着儿子。
岳霖心中一紧，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八百年后穿越过来的吧？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父亲，孩儿平时也常读兵书战策，关注天下大势。这些道理，并非孩儿独创，只是旁观者清罢了。近来军中也有一些议论，孩儿听得多了，便也有了些想法。"
他知道，光靠这些还不足以说服父亲。岳飞的忠君思想根深蒂固，必须从更根本的层面去打动他。
"父亲，"岳霖的声音变得更加恳切，身体微微前倾，"孩儿知道，您一生精忠报国，以忠孝为本，是孩儿的楷模。但孩儿以为，忠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为国为民。如今班师回朝，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导致国土沦丧，百姓再次陷入金人铁蹄之下，流离失所。这难道是您想要的吗？您驰骋沙场，不就是为了收复失地，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吗？"
"住口！"岳飞猛地喝止，脸色沉了下来，"休要再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是天经地义！我岳飞深受国恩，岂能因一时之胜负，而违背君命？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遵旨！"他的声音里带着痛苦的挣扎，但更多的是坚定的信念。
看到父亲如此固执，岳霖心中一阵绝望。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必须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语气沉重"父亲，孩儿还有一言。如今朝廷对'岳家军'的忌惮，早己不是一日两日。您难道没有察觉，近来朝廷对我军的粮草供应，总是诸多刁难吗？上个月的军粮，足足迟了十日，而且掺杂了不少秕谷。难道没有察觉，朝中有人正在散布'岳家军'功高震主的谣言吗？说什么'岳飞手握重兵，恐有不臣之心'。"
岳飞的身体微微一震，这些事情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他不愿相信，不愿相信自己舍生忘死保卫的朝廷，会对自己如此猜忌。他想起ret几次向朝廷请求补充军备，都石沉大海，想起那些隐约传到军中的流言蜚语，心中一阵刺痛。
"父亲，"岳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孩儿并非要您抗旨，只是希望您能暂缓班师，派人先回临安，向官家陈明利害。或者，您可以亲自上书，向官家阐述我军目前的形势，以及班师可能带来的后果。官家圣明，或许会收回成命。"
他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中充满了期盼"父亲，您难道就甘心，让'靖康之耻'，就这样延续下去吗？徽钦二帝还在北国为奴，中原百姓还在金人铁蹄下呻吟。您难道就甘心，让自己一生的抱负，就这样付诸东流吗？'首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的誓言，难道就要这样放弃吗？"
岳飞沉默了，他看着远处的天空，那里浮云变幻，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情。岳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尘封己久的忧虑。他想起了年轻时的志向，想起了每次出征前百姓的期盼，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弟兄。难道真的要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功亏一篑吗？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紧急的意味。又一名信使飞驰而至，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将军！加急军报！"信使的声音带着喘息和焦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