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皇城司初具规模。岳霖将第一批骨干分成三组一组由张子羽带领,负责侦查金国动向;二组由吕文焕带领,专门分析朝中官员的动向;三组则由刘安带领,美其名曰"联络各部",实则是岳霖故意留给秦桧的"后门"。
这天夜里,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王贵踩着雨洼冲进别院,铁叶片甲上的水珠在灯笼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岳霖正在密档房核对市舶司铁料账册,见他肩头披风沾着运河特有的淤泥,立刻递过干布"怎么样?"
"漕船停在北新关第三闸口。"王贵扯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浸透的束发带,"船主说装的是明州丝绸,可我派水性好的弟兄潜下水探了探——船底钉着夹层,敲着声音发闷。"他从靴筒里摸出块带锈的铁屑,"这是从船板缝隙抠下来的,李若朴刚看过,说是铸剑用的精钢。"
岳霖将铁屑放在油灯下细看,金属颗粒在火焰中泛着冷光。密档房的墙壁上挂着十张漕运地图,其中北新关附近被朱砂圈了个醒目的红圈,圈中用蝇头小楷写着"绍兴十一年九月,市舶司提举王旬曾运铁器三百担由此北上"——王旬正是秦桧的小舅子。
"按计划行事。"岳霖从紫檀木匣中取出三面令旗黑旗主围、白旗主搜、红旗主撤。他将黑旗递给王贵,"让弟兄们扮成漕帮水匪,三更天动手。记住,只查货,不伤人,尤其要保住船主的舌头。"
"保他作甚?"王贵捏着令旗的手指关节发白,"这种通金的狗贼,一刀砍了干净!"
"他的舌头比脑袋值钱。"岳霖展开一幅《闸口船型图》,指着漕船尾部的暗格,"我要知道这船的货单是谁批的,沿途关卡是如何放行的,还有...下一个接货的金人是谁。"他想起现代刑侦学的"证据链"理论,却改用宋代捕快的行话解释,"就像抓偷鸡的狐狸,光打死狐狸没用,得顺着脚印找到它的窝。"
陈明远抱着一叠文书进来,最上面是李若朴整理的《铁料北运时间轴》"公子,李大人算出来了——近半年通过市舶司北运的铁料,比账面多了两千三百担。其中三成是高碳钢,足够打造五千副甲胄。"
"五千副甲胄..."岳霖低声重复,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黄河渡口,"金兀术在北岸集结的十万大军,刚好每人能分半副。"他突然抬眼,"通知胡铨,让监察科的人盯着御史台——等会儿秦府要是有人连夜递牌子求见官家,立刻报来。"
三更梆子响起时,北新关的运河面上雾气弥漫。王贵带着二十名行动处弟兄潜伏在芦苇丛中,人人脸上涂着锅底灰,腰间插着鱼叉和短刀。他望着对岸那艘黑帆漕船,船舷上"市舶司"的火漆印在雾中若隐若现,忽然想起岳霖的话"漕帮水匪劫船,讲究'三不劫'——不劫官船、不劫婚船、不劫丧船。但今晚,咱们要做'不守规矩'的匪。"
"头儿,动手吧?"旁边的弟兄握紧了鱼叉。
王贵摇头,从怀里摸出个竹筒吹响——这是岳霖特制的"水鸟哨",模仿夜鹭求偶的叫声。对岸芦苇丛中立刻传来三声回应,那是张子羽带着另一队人绕到了船尾。
"上!"
二十条黑影如离弦之箭扑向漕船,鱼叉勾住船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舱内突然爆出惨叫,几个手持朴刀的护卫冲出来,却被王贵一脚踹进水里。他踢开舱门,一股浓重的机油味扑面而来,只见十几个木箱码放整齐,箱缝里露出的不是丝绸,而是油布包裹的铁条。
"找到了!"弟兄们用鱼叉撬开木箱,高碳钢的冷光映得人眼发寒。船主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王贵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这铁料要送给谁?"
"饶命...饶命啊大爷!"船主尿了裤子,"小的只是听吩咐...送货的单子在...在船头的防水筒里..."
就在此时,岸边突然响起铜锣声,数十个举着火把的巡河兵冲过来,为首的正是秦桧府中的护卫统领。王贵暗骂一声,想起岳霖的叮嘱"若遇官匪勾结,立刻撤,但要留下'活口'。"他使了个眼色,弟兄们迅速将几截铁条塞进船主怀里,然后如潮水般退回芦苇丛。
巡河兵登上漕船时,只看到满地狼藉和抱着铁条发抖的船主。统领踢开木箱,见里面果然是铁料,立刻吩咐"把人带回去,就说抓到了通金的水匪!"
寅时初刻,王贵带着弟兄们潜回别院,浑身湿透却满脸兴奋"公子,按您说的办了!巡河兵把船主和铁条都带回秦府了。"
岳霖正在看胡铨送来的急报,上面用密写药水写着"秦桧心腹万俟卨今夜三入皇宫,未知何事。"他将报子凑到油灯上,字迹逐渐显形,忽然笑道"秦桧这是要'贼喊捉贼'了。"
陈明远不解"船主被抓,铁证如山,秦桧如何脱罪?"
"正因为证据太'确凿',才显得可疑。"岳霖走到地图前,用朱砂笔在秦府和御史台之间画了条线,"你想漕船被'水匪'劫了,铁料却在船主怀里被巡河兵搜到——这不是明摆着'自导自演'吗?就像卖假货的人,故意把假货塞给顾客,再喊来保甲说顾客偷东西。"
他转向王贵"你派去的弟兄,可曾在铁条上做了记号?"
"按您说的,每根都刻了'市舶司'的简写'市'字。"王贵摸出根铁条,上面果然有极细的刻痕。
"这就够了。"岳霖将铁条递给陈明远,"天亮后,你拿着这个去大理寺,就说皇城司查获了通金铁料,请求会同御史台三司会审。记住,要故意让万俟卨的人看到铁条上的刻痕。"
陈明远恍然大悟"公子是想让秦桧知道,我们手里有'市舶司'的铁证,逼他狗急跳墙?"
"不止。"岳霖想起现代博弈论的"囚徒困境",却用宋代赌坊的术语解释,"这叫'亮底牌'。就像赌坊里的庄家,明明抓了副烂牌,却故意摔骰子砸桌子——秦桧现在就是那个庄家,他以为我们不知道铁料是市舶司批的,却不知我们不仅知道,还拿到了带刻痕的铁条。"
卯时三刻,大理寺卿的轿子匆匆抬入皇宫。岳霖站在别院屋顶,望着秦府方向升起的黑烟——那是秦桧在销毁文书。他想起李若朴算出来的两千三百担铁料,其中必有一部分进了秦府的私库。
"公子,胡铨大人派人来了!"陈明远举着密信跑上来,"说万俟卨在官家面前奏报,称'铁料乃水匪栽赃,市舶司绝无通金之事',还拿出船主的供词,说铁料是'替海盗买的'。"
"海盗?"岳霖冷笑,"金兀术何时成了海盗?"他接过密信,见末尾附了首胡铨的即兴诗"铁证如山何惧谤,要将奸佞付炉锤",不由抚掌大笑,"胡大人这是要把秦桧架在火上烤了!"
辰时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运河面上。岳霖看着王贵带回来的铁条,上面的"市"字刻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他知道,第一次行动的目的不是抓几个小喽啰,而是要在秦桧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让他知道皇城司的存在,让他在销毁证据时露出更多马脚,更重要的是,让官家看到秦桧为了脱罪,不惜把通金的罪名推给"海盗",其心可诛。
院外传来马蹄声,是冯益带着官家的口谕来了。岳霖整理好衣冠,对陈明远使了个眼色——该到了把"鱼"钓上岸的时候了。他想起昨晚在密档房画的行动流程图,每一个环节都像运河上的船闸,看似各自为战,实则环环相扣,而那根刻着"市"字的铁条,就是打开最后一道闸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