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霖将桑皮纸铺展在案时,陈明远正用镇纸压平一份吏部密档。窗外细雨初歇,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铜钱大的圆晕,他指着名单上"胡铨"二字蹙眉"公子,胡大人因上《戊午封事》痛斥秦桧'屈膝媚虏',如今被贬昭州编管,如何能调回临安?"
"今早宫中来人,"岳霖翻开一封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密旨,蜡封处印着"御书"二字,"官家己下特旨,着胡铨提举临安洞霄宫——这看似是个祠禄闲职,实则是让他回都城候用。"他指尖划过密旨末尾的朱批,"胡铨在奏疏里写'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这般刚首之士管监察科,恰如钱塘江放鸬鹚捕鱼——鸬鹚一扎猛子,满潭的鳖鱼(注宋代对杂鱼的俗称)都得翻出水面。"
陈明远望着窗外跃入池塘的雨燕,若有所思"公子是说,要借胡大人的锋芒震慑秦桧党羽?可胡大人性子太烈,怕是会被群小围攻。"
"烈性子才好破局。"岳霖用竹筷点着晏敦复的履历,此人曾拒写秦桧父墓碑文,"就像你老家明州的渔户晒鱼干——满筐的鲚鱼(注宋代对刀鱼的称呼)若只平铺着晒,不出半日就闷出腥气;但若扔几只螃蟹进去翻搅,鲚鱼反而风干得透亮。晏侍郎做过御史中丞,让他给密档房的情报'挑刺',那些秦桧安插的假消息,保管像鲚鱼肚里的黑膜,一撕就露馅。"
说到王贵时,陈明远压低声音"王统制是岳家军左军统制,麾下踏白军专司先锋侦查,若调入皇城司,恐被秦桧扣上'结党'的罪名。"
"所以只让他兼领行动处副使。"岳霖展开一幅《东京梦华录》残页,指着上面描绘的禁军演练图,"踏白军在关中时,曾趁雪夜摸到金兵帅帐前割了哨兵的耳朵——王贵懂如何'摸蛇穴而不惊蛇'。就像汴京大相国寺的杂耍人,能在滚油锅里捞铜钱却不伤手行动处要抓的不是小贼,是秦桧藏在漕运码头的'铁料账本'。"他想起现代特种部队的渗透战术,却改用市井杂耍作比,"让王贵教弟兄们如何'在秦桧上朝时,把他靴底的泥换成香炉灰'——这比派文官拿文书去查管用十倍。"
正说着,院外传来冯益的尖嗓子"岳公子,咱家按吏部牒文,把刘度、万俟恪二位大人送来了!"岳霖对陈明远使眼色,后者迅速将真名单卷藏入暗格,换上一份誊抄的假名册。
"这位是刘度,"冯益指着微胖的中年官员,"前大理寺评事,审过建州兵变案;这位是万俟卨大人的侄子万俟恪,国子监博士。"岳霖扫过万俟恪清瘦的面庞——其叔父正是日后炮制岳飞案的主审官,他故作沉吟"刘大人谙熟刑名,正好充实行动处的'推鞫科';万俟先生博通经史,密档房的'典籍库'就有劳了。"
待冯益领着小太监摇着拂尘离去,陈明远指着万俟恪的名字不解"此乃秦桧安插的钉子,为何让他接触典籍?"
"他只能摸到我想让他摸的'书'。"岳霖从暗格深处取出一个檀木匣,里面码放着贴着"绝密"标签的蜡丸密信,"真正的军情分析都在这些匣子里,由胡铨亲自掌管钥匙。万俟恪每日只能整理《太平御览》里的'祥瑞部'——让他对着'麒麟现世'的记载抄一整天,还以为自己得了重用,转头就把'皇城司闲得抄书'的消息传回秦府。"
他指向名单末尾的李若朴"此人做过太府寺丞,曾在奏疏里算出秦桧主管的市舶司'岁入铁料比账面少三千担'。就像你家隔壁的老账房,能从算盘珠子的声响里听出掌柜藏了私房钱——让他管密档房的'度支部',专门核市舶司的铁料账簿、淮西的漕粮耗损。"岳霖想起历史上岳飞案中被篡改的军粮账目,指尖在李若朴名字旁画了把算盘,"秦桧不是喜欢在数字上玩花样吗?李若朴的算珠,能把他'损耗'掉的每一斤铁料,都算到秦府的库房里。"
窗外雨停风住,岳霖走到院内老槐树下,望着蛛网在夕阳中泛出银辉。陈明远捧着新抄的花名册跟出来"公子,您选胡铨的刚、晏敦复的细、王贵的狠、李若朴的精,倒像在拼一副泉州商船的罗盘——各针指各向,合起来才走得准海路。"
"这罗盘还差根'定盘针'。"岳霖接过花名册,在末尾添上三个字"薛居正。"陈明远惊道"《旧五代史》的主编?可他是太祖朝的人,早己故去了!"
"我要的是他编史的法子。"岳霖拾起一片槐叶,用指甲划出经纬线,"薛居正修史时,把同一事件的不同说法都列出来,让后人自己辨真伪。密档房要学这招收到金兀术造浮桥的消息,同时也要找'金兀术在议和'的说法——就像卖茶人摆三碗茶真龙井、假雀舌、半真半假的拼配茶,懂行的人一看便知。"
此时张子羽浑身带雨冲入院落,从箭囊里取出枚蜡丸"公子,胡铨大人从昭州托人捎话,说'愿提三尺剑,首捣黄龙府',还附了首诗'腰间宝剑冲星斗,欲斩奸邪恨未能'。"岳霖展开蜡丸,见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秦桧三日前召万俟卨、罗汝楫,言及'皇城司若成,我等危矣'"。
他将蜡丸掷入烛火,对陈明远道"传王贵,今夜子时去罗汝楫书房——不必偷文书,只把他案头的端砚换成青州石末砚。"见陈明远面露疑惑,他补充道"罗汝楫最宝贝那方端砚,是秦桧送的。换了砚台,就像在秦桧眼皮上粘了根睫毛——他痒得难受,却抓不到是谁干的。"
月上中天时,岳霖重新审视最终确定的名单。胡铨的弹劾奏疏、晏敦复的御史笔、王贵的踏白刀、李若朴的算盘珠,这些在历史上本应沉寂的力量,此刻被他用宋代人熟悉的渔猎、茶商、账房等意象串联起来,织成一张对抗命运的网。他想起现代博物馆里陈列的宋代《耕织图》——看似描绘男耕女织,实则暗藏农事密码,如今他做的,不过是把现代管理的内核,绣进这张名为"皇城司"的宋代织锦里,让每个针脚都透着古意,却在关键处藏着破局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