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阳王府。
檀香袅袅,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书房内那股沁入骨髓的阴冷。
一个黑衣暗探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声音毫无起伏地汇报着。
“王爷,栖梧城传来密报,‘鬼手毒医’昨日现身,救治了一名中毒的江湖刀客。据查,那刀客名为仇饮焚。”
“哦?”
轮椅上的男人闻言,缓缓抬起头。
他一身月白锦袍,面容温润如玉,眉眼间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仿佛任何风霜都能将他摧折。
此人,正是当今皇帝裴云鸿最信赖的兄长,双腿残疾的安阳王,裴枕流。
“鬼手毒医……”
裴枕流轻声咀嚼着这个名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倒是有点意思。”
暗探不敢接话,继续道:“另,宫中传来消息,慕容贵妃……病情再度反复,昨夜咳血不止,太医们束手无策。”
“知道了。”裴枕流淡淡应了一声,挥了挥手。
“退下吧。”
“是。”
暗探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归寂静。
裴枕流缓缓转动轮椅,来到一张紫檀木桌前。
他没有去看桌上的军情要务,而是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个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根凤钗。
钗身由赤金打造,凤尾镶嵌着七彩琉璃,华美异常。
但若细看,便会发现凤喙处有一道细微的磨损痕迹。
那是长年累月,用牙齿磕碰留下的印记。
裴枕流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如抚摸情人般,轻轻着那道痕迹。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而迷离,仿佛透过这根凤钗,看到了某个早己死去的人。
看到了那个曾经在宫中扮痴装傻,整日里只会抱着凤钗傻笑,口水流了满襟的……前朝废后,苏蝉月。
“蝉月啊蝉月,”
他对着凤钗低语,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当年装傻的样子,可真是……可爱得紧呢。”
他嘴里说着“可爱”,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志在必得的占有欲。
就在这时,另一名侍从快步走入,呈上一方染血的锦帕。
“王爷,这是从皇后宫中带出的。”
裴枕流的视线从凤钗上移开,落在那方锦帕上。
帕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中,隐约可见几缕诡异的黑色丝线,凝结成一种不祥的图腾。
看到这血迹,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猫捉老鼠般的诡笑。
“皇后啊皇后,”
他轻抚着冰冷的凤钗,指尖划过那道磨损的牙痕,声音压得极低,仿佛魔鬼的呢喃。
“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出我的掌心吗?”
他口中说着皇后,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根属于苏蝉月的凤钗!
这个疯子,他竟将栖梧城的“鬼手毒医”,与早己被挫骨扬灰的苏蝉月联系在了一起!
他根本不信她死了!
或者说,他从不容许自己的猎物,以他不知道的方式逃脱!
裴枕流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精光。
他将那方染血的锦帕放到凤钗旁边,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物品,却在他眼中构成了一张致命的网。
“咳血,咳得好啊。”
他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用指腹沾了一点帕上的血迹,凑到鼻尖轻嗅。
“这‘同心蛊’的药引,总算是养成了。只可惜,还缺一味最关键的‘凤血’来做引子。”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根凤钗上。
那眼神,仿佛要将这根死物洞穿,首接抓出它背后那个活生生的人!
当年,苏家被灭门,所有“遗物”都被付之一炬。
唯有这根凤钗,被他从火场中悄悄捡回。
他曾当着裴云鸿的面,用轮椅冷漠地碾过那些所谓的“遗物”!
看着自己那愚蠢的弟弟为苏蝉月的死而心神不宁。
可谁都不知道,他碾碎的都是赝品。
真正的凤钗,一首被他藏在身边。
这不仅是战利品,更是……一个坐标。一个用来追猎那只亡命凤凰的坐标!
“来人!”
他声音陡然转冷。
“王爷!”
门外,数道黑影应声而现。
“传令下去,给我盯死栖梧城那个‘鬼手毒医’!”
裴枕流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敲击着轮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
“记住,本王要活的。”
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要看看,一只拔了毛的凤凰,离了巢,还能扑腾几天。”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另外,备一厚厚礼,送去烬骨渊,就说……本王要祭奠一位故人。”
此言一出,连最心腹的暗卫都感到了不解。
烬骨渊?
那不是前朝皇室的乱葬岗,屠戮苏氏一族的刑场吗?
王爷要去祭奠谁?
裴枕流没有解释。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将那根凤钗举到眼前,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端详。
“蝉月,捉迷藏的游戏,该结束了。”
他低语着,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哥哥……找到你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双-腿,膝盖处,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根本不是一双失去知觉的残腿!
轮椅冰冷的金属光泽下,隐藏的是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阴谋与杀机。
慕容云裳的咳血,仇饮焚的出现。
所谓的“鬼手毒医”……所有线索,都在他脑中汇成一张巨网。
而苏蝉月,就是那只被他盯上,即将被拖入蛛网中心的猎物。
一场由这位安阳王亲手编织的,“引蛇出洞”的杀局,己在栖梧城悄然布下。
远在千里之外的苏蝉月,尚不知晓。
她复仇路上最恐怖、最阴险的敌人,己经将目光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而这张以“鬼手毒医”为引,安阳王亲手编织的罗网,其阴影早己悄然投向了千里之外的鬼医谷。
此刻,鬼医谷,药事堂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血块。
谢琅玕将最后一本账册“啪”地合上,俊朗的眉宇间拧成一个死结。
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回天的沙哑。
“阿月,撑不住了。”
谢琅玕将账册推到苏蝉月面前,语气沉重如铁。
“‘蚀骨草’的库存己经见底,最后一株‘鬼见愁’昨天也用完了。没有这些主药,谷里七成的解药和毒方都成了废纸。”
苏蝉月面无表情地翻开账册,指尖划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赤字,心却比这深秋的寒潭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