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麻，将“望月小馆”裹成朦胧的水墨画。李小月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画龙尾，黏腻的糖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却浑然不觉。她盯着王老头口袋里掉出的油纸包——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滚到灶膛边，被火光映出诡异的轮廓，像颗皱缩的核桃。
“别碰。”杨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绕到灶台另一侧，用擀面杖挑起油纸包，“这是‘千机茧’，楚家用来藏蛊的幌子。”
王老头猛地咳嗽起来，震得围裙上的暗褐色液体又渗出几滴：“幌子？那真的蚀心蛊在哪儿？”
话音未落，黄阳突然捂住胸口蹲下身，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手腕上的紫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条活蛇般爬向手肘。王猛见状立刻撕开他的衣领，只见锁骨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个指甲盖大的黑点，正随着呼吸轻轻跳动。
“在这儿！”龙芳的药箱“啪”地打开，里面除了瓶瓶罐罐，还躺着个冰蓝色的蚕茧。她用银簪划开黄阳锁骨处的皮肤，黑点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嘶鸣，化作一缕紫烟钻进茧中。冰蚕蛊受惊般蠕动起来，吐出的冰丝在伤口处织成蛛网。
“这蛊以人心血为食，”龙芳盯着蚕茧，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必须在它产卵前用冰蚕镇压——”
她话未说完，蚕茧突然剧烈震颤，冰蓝色的外壳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杨帅瞳孔骤缩，一把将李小月推开：“后退！”
裂纹中渗出的不是蚕蛾，而是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黑线，如潮水般射向西周。王猛下意识将黄阳护在身下，黑线却绕过他，径首扎进王老头的手臂。老人口中涌出黑血，眼神瞬间涣散，围裙里的“千机茧”应声碎裂，露出里面蜷成一团的……半截断指。
“是楚家的‘断指蛊’，”杨帅用铜钱挑开王老头手臂上的黑线，铜钱瞬间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当年他们就是用这招逼死了龙姑娘的师父。”
龙芳的动作猛地顿住，银簪“当啷”落地。她看着王老头手臂上迅速蔓延的黑纹，又看看蚕茧里渐渐平息的冰蚕蛊，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原来我师父当年没把冰蚕蛊传给我，是早就知道……”
李小月完全懵了。楚家、断指蛊、龙芳的师父……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乱撞，唯独那半截断指格外刺眼——指节上有道旧疤，和杨帅手腕上的疤痕形状一模一样。
“杨帅，你……”她刚开口，就被窗外一道闪电惊得闭嘴。电光中，那个自称“读者”的年轻人正站在雨帘里，手里的空白书本摊开着，书页上用雨水写着：
“他的疤是二十年前被断指蛊咬的，
而你姥爷藏的不是还魂草，是——”
字迹没写完就被雨水冲散。年轻人对着她比划了个“看”的手势，指向王老头掉在地上的断指。李小月这才发现，断指根部缠着圈褪色的红绳，绳结上挂着枚极小的铜铃，正是她小时候挂在床头的平安铃。
“这铃铛……”她猛地看向王老头，“是我娘留给我的！”
王老头突然抓住她的手，黑血顺着嘴角往下淌，眼神却异常清明：“小月，去……去后院老槐树底下，挖……”他话没说完，手臂一垂，彻底没了声息。
“姥爷！”李小月扑过去，却被杨帅拦住。杨帅蹲下身，用袖口擦去王老头嘴角的黑血，指尖在他后颈某处轻轻一按，老人喉咙里竟咳出颗莹白的珠子，珠子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一捧清水。
“还魂草的露水。”杨帅看着那捧水，眼神复杂，“看来楚家要的不是草，是这珠子里的记忆。”
龙芳突然站起身，将冰蚕蛊连同茧壳一起塞进黄阳手里：“快走！楚家的人马上就到了！”她话音未落，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三道黑影破顶而入，为首那人手里把玩着枚断指，指节上的红绳和王老头那截如出一辙。
“杨兄，别来无恙啊。”那人笑着掀开斗笠，露出张和杨帅有七分相似的脸，“当年你爹带着还魂草露水跑了，今天总算物归原主了。”
李小月脑子“嗡”的一声。杨帅的爹？楚家？还魂草露水？
她下意识看向杨帅，却见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平时更诡诈：“物归原主？”他指了指黄阳手里的冰蚕茧，“你们楚家的蚀心蛊在我这儿，不如先谈谈价？”
就在双方对峙之际，李小月忽然感觉口袋里有东西在动。她摸出一看，竟是刚才掉在地上的平安铃，铜铃里不知何时多了颗湿漉漉的纸团，展开后是行歪歪扭扭的字，像小孩子的笔迹：
“老槐树底下没有还魂草，
有个盒子，里面装着——”
纸团边缘被雨水浸得模糊，最后几个字看不真切。她抬头想找那个读者，却见雨幕里空空如也，只有杨帅和楚家人的打斗声越来越近。王猛护着黄阳往后厨退，龙芳则抓起药箱砸向黑影，冰蚕蛊在黄阳掌心发出幽幽蓝光。
“小月！快走！”杨帅抽空朝她喊道，手里的铜钱化作暗器射向为首那人。李小月咬咬牙，揣着纸团和平安铃冲进雨里。后院的老槐树在闪电中摇晃，树根处果然有个新翻的土坑。
她顾不上多想，扒开湿土，摸到个冰冷的铁盒。刚把盒子拽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转身一看，竟是楚家那人掷出的断指，正朝她面门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侧面扑过来，将她推开。断指擦着她的耳边飞过，钉进老槐树里，发出“笃”的一声。
救她的人是黄阳。他手里的冰蚕茧己经裂开，冰蚕蛊趴在他手背上，翅膀上沾着紫黑的血。而他锁骨处的伤口还在渗血，滴在铁盒上，竟让盒盖上的锈迹瞬间脱落，露出刻着的两个字——
“望月”。
这是小饭馆的名字。
李小月颤抖着打开铁盒，里面没有还魂草，也没有记忆露水，只有半块风干的桂花糕，和一张泛黄的纸。纸上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符号中央写着行小字：
“当蚀心蛊遇冰蚕，
故事的茧——”
字迹到此为止，像是被人匆忙截断。李小月看着那半块桂花糕，突然想起黄阳第一次来小饭馆时，手里攥着的也是桂花糕。而王猛每次检查他的食物，难道早就知道……
雨还在下，冲刷着铁盒上的“望月”二字。李小月忽然觉得，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饭馆，而是个巨大的茧，里面裹着姥爷的秘密、杨帅的过去、龙芳的恩怨，还有黄阳身上藏着的……她不敢想下去。
这时，铁盒里的朱砂符号突然亮起红光，映着她的脸，也映着老槐树后悄悄探出头的人影——那个读者正举着空白的书本，对着她微笑，书页上用雨水写着最后一行字：
“——该破了。”
这时，——
（第十六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