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近郊的御赐田庄,环境清幽,花木扶疏。表面上看,李玄与九江公主李姝过起了不问世事的田园生活。李启夫妇、李明夫妇时常带着孩子来探望,李穗也常住庄中陪伴父母,共享天伦。
然而,在这份宁静之下,一场关乎家族百年大计的密谋,正在田庄深处一间极其隐秘的地下室内悄然进行。
密室由李安亲自监造,入口藏在书房厚重的书架之后,内里仅有一桌、数凳、一盏长明油灯,墙壁上挂着简易的大唐疆域舆图。此刻,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映照着李玄沉静如渊的脸庞和儿子李稷凝重而专注的神情。
“稷儿,”李玄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外低沉清晰,“为父虽己归隐,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显庆五年那场风疾,彻底改变了朝堂格局。天后之威,如日中天,其心志手段,远非寻常。
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朝堂之上,必是血雨腥风,倾轧不断。我李家看似枝繁叶茂,根基稳固,然置身此等漩涡之中,焉知不会成为下一个倾覆的巨舟?”
李稷心中一凛,父亲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心房。他亲眼目睹了父亲急流勇退的决绝,更深知武后手段的酷烈。“父亲的意思是…我李家需寻退路?”
“不止是退路,更是根基!”李玄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东南沿海的一个点上——泉州!“此地,乃我李家未来百年之基业所在!”
李稷的目光顺着父亲的手指望去,疑惑道:“泉州?此地虽为海港,商贾云集,然远离中枢,瘴疠横行,且非我李家势力所及…”
“正因其远离中枢,方为避祸之良所!”李玄眼中闪烁着超越时代的光芒,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更因其濒临大海,视野广阔!
稷儿,你可知,泉州以东,浩渺烟波之中,有一大岛,其地沃野千里,物产丰饶,气候温润,远胜中原!古称夷洲,或可称其为… 台湾!”
“台湾?”李稷从未听说过此名,更不知其详情。
“不错!”李玄压低声音,仿佛在揭示一个惊天秘密,“此岛孤悬海外,朝廷鞭长莫及。岛上虽有土民,然未开化者众。若我李家能秘密经营,移民垦殖,筑城建港,假以时日,便可自成一方天地!
进,可为朝廷经略海疆之先锋;退,则为家族安身立命之桃源!纵使中原板荡,烽火连天,我李家亦可保血脉不衰,传承不绝!”
李稷被父亲描绘的蓝图震撼了!经营海外大岛?这简首是天方夜谭!但看着父亲眼中那笃定而深远的光芒,联想到父亲一生神鬼莫测的“预见”能力(如玄武门救驾、北疆筑城、支持武后等),他心中的疑虑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所取代。
“父亲…此计…此计太过惊人!然如何着手?移民、开垦、筑城…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何其庞大?且如何瞒过朝廷耳目?”李稷问出了关键问题。
“徐徐图之,明暗并行!”李玄显然早己深思熟虑,“明面上,以‘甲子庄’商队之名,大举拓展泉州海贸!采购丝绸、瓷器、茶叶,销往南洋,同时大量购入南洋稻种、耐热作物种子、优良木材,甚至…暗中招募流民、工匠!所有活动,皆以‘商利’为名,合法合规。
暗地里,以商船为掩护,将招募的流民、工匠、精选的‘甲子庄’核心子弟,分批秘密送往台湾!先选一隐蔽良港立足,伐木垦荒,建造简易居所,站稳脚跟!”
他指着泉州的位置:“泉州港便是跳板!李安将亲自坐镇泉州,以庞大商队为掩护,统筹一切。我李家积累数代的财富,将源源不断投入其中!
至于朝廷…海疆辽阔,管理松懈,只要不举旗造反,不公然违抗朝廷政令,谁会真正在意一个商队在海外荒岛上垦殖?”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何况,待我们在岛上根基稳固,朝廷即便知晓,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们!海路遥远,风浪难测,朝廷水师…哼。”
李稷听得心潮澎湃,又觉责任重大:“父亲深谋远虑,儿叹服!只是…那台湾瘴疠(疟疾)盛行,闻之令人色变,恐为开拓之大患!”
“瘴疠?”李玄嘴角露出一丝神秘而自信的微笑,“此乃关键!为父早有准备!稷儿,你可知上古医书《肘后备急方》中,曾提及用‘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可治寒热诸症(疟疾)?然其法简陋,收效甚微。”
李稷点头:“儿略有所闻。”
“为父归隐以来,潜心研读古籍,偶有所得。”李玄从怀中取出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和图案的纸张,郑重地递给李稷,“此乃为父改进‘青蒿’用法之秘方!
非用其汁,而取其精髓!需以低温之法,萃取其精华,方得真正克制瘴疠之神药!我将其命名为——青蒿素!”
李稷看着纸上那些从未见过的术语(如“低温萃取”、“浓缩结晶”)和复杂的流程图示,目瞪口呆。这绝非古籍所有,更像是…神授天启!
“此方…此方当真有效?”李稷声音颤抖。
“纸上谈兵,终需实证!”李玄目光锐利,“我己命李安挑选数名忠心耿耿、略通医理且无家室拖累的‘甲子庄’子弟,携带此方及所需器具,由可靠之人护送往台湾首批据点!让他们在岛上就地寻找青蒿(黄花蒿),依方秘密试制!
同时…可尝试在染病之人身上谨慎试用!此乃绝密,参与之人,皆立生死状!若有成,则台湾瘴疠不足为惧,移民大业成矣!若有失…”李玄眼中寒光一闪,“所有痕迹必须抹除,秘方封存,等待时机!”
李稷倒吸一口凉气,他明白父亲此举的风险与决心。这青蒿素,竟成了开拓台湾成败的关键钥匙!
“父亲放心!儿定当与李安叔周密安排,确保此秘方及试验万无一失!”李稷肃然承诺,将那张价值连城的秘方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握着家族的命运。
“好!”李玄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从洛阳划过泉州,最终落在那片被特意圈出的、代表台湾的模糊区域上,“此乃我李家百年大计!立足泉州,暗度台湾!
稷儿,李家未来之根基,不在洛阳长安,不在朝堂权柄,而在这东南海疆!在你我父子手中!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安可知!切不可再入第西人之耳!纵是启儿、明儿,亦不到时机告知!”
“儿谨记父亲教诲!”李稷深深一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沉重感。
简陋的营地依山而建,海浪拍打着礁石。几名穿着粗布短褐、面色黝黑的“甲子庄”子弟,正小心翼翼地在营地深处一个通风的草棚内忙碌。简陋的陶罐、竹筒、过滤用的细麻布摆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略带清苦的草药气味。
一个陶罐下,炭火被严格控制着温度。罐中浸泡着大量新鲜采摘的黄花蒿(青蒿)。一个年轻人屏住呼吸,按照秘方图示的步骤,小心地倾倒、过滤、再浓缩…汗水从他额角滑落,但他的眼神却异常专注明亮。
营地外围,几名负责警戒的壮汉警惕地注视着密林深处,那里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兽的啼鸣,更远处,是连绵起伏、覆盖着原始森林的未知群山。
而在更靠近内陆的地方,几缕新开垦土地的炊烟袅袅升起,那是第一批被秘密运送至此的流民和工匠,正与恶劣的环境和未知的疾病抗争着。
一个身形瘦削、面色发黄的流民少年被搀扶着走向草棚,他正发着高烧,打着寒颤——这是典型的瘴疠(疟疾)症状。草棚内的医士看着刚刚提取出来的一小点浑浊的浓缩液,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决然。他取过一只小碗,将几滴珍贵的浓缩液小心兑入清水。
“给他灌下去!是生是死,在此一举!”医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
少年被灌下药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丝,高热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剧烈的寒颤也减弱了…
草棚内,一缕微弱的希望之光,穿透了弥漫的瘴气,悄然点亮。远在洛阳田庄的李玄,仿佛心有所感,推开窗棂,遥望东南天际。海风的气息,似乎跨越千山万水,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