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的阴影如同盘旋不去的秃鹫，长安城在戒严的肃杀与坊间“渭水之勇”传说的狂热交织中，绷紧到了极致。李玄的监门校尉职责也愈发沉重，日夜轮值于玄武门，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右肩的旧伤在深秋的湿冷和连日的疲惫下，隐隐传来阵阵酸胀的刺痛，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这日午后，他难得轮休半日，回到永兴坊的新宅。宅邸的修葺己近尾声，正堂轩敞，梁柱重新漆过，散发出淡淡的桐油和木料清香。庭院中移栽了几株耐寒的松柏，虽显新嫩，却也添了几分生气。管家李忠指挥着仆役做着最后的洒扫，见到李玄回来，眼中精光一闪，快步迎上，声音压得极低：“郎君，宫中怕是有旨意要来。”
李玄心头猛地一沉，那股盘桓多日的不安预感瞬间化为实质。九江公主那惊鸿一瞥下羞红的容颜，与李世民深沉莫测的目光在王德话语中重叠。他强自镇定，颔首道：“知道了。准备香案。”
话音刚落，坊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伴随着金吾卫士兵清道的呼喝！紧接着，内侍监王德那辨识度极高的、圆润中透着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初冬微寒的空气：
“圣旨到——！监门校尉李玄接旨——！”
来了！
李玄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桐油、尘土和冰冷空气的气息涌入肺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常服（未着官服），在李忠及闻声赶来的仆役簇拥下，大步走向大门。
门外，场面肃穆。一队盔甲鲜明的金吾卫士兵持戟肃立，将围观的坊邻隔绝在外。内侍监王德身着绯色圆领官袍，手持一卷明黄耀眼的圣旨，站在最前方，脸上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身后，是几名手捧鎏金托盘的内侍，盘中盛放着显然是皇家赏赐的珍品。
“臣，监门校尉李玄，恭迎圣旨！”李玄在门槛内撩袍跪下，身后李忠及仆役哗啦啦跪倒一片。
王德展开圣旨，那明黄的绢帛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耀眼。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响彻永兴坊的街巷：
“门下：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祖宗之鸿基。治国安邦，当亲贤臣，远小人；敦睦宗室，以固国本。监门校尉李玄，忠勇性成，器识英伟。奋武扬威于渭水之滨，斩将搴旗，挫胡虏之凶锋，壮天朝之锐气！其功甚伟，其志可嘉！九江公主，朕之妹也，柔嘉维则，淑慎其仪，待字宫闱，宜择贤配。”
圣旨念到这里，李玄的心跳如同擂鼓，撞击着耳膜。来了！果然是她！他感到丹田深处那株通天建木的幼苗猛地一颤，三片翠叶疯狂摇曳，叶脉上的古老金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庞大而精纯的、源自皇权意志的“龙气”如同洪流般，随着王德的宣读，汹涌地灌入幼苗！那蜷曲的第西片叶芽，竟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绽放出嫩绿欲滴的光华！
“朕念李玄功勋卓著，才德兼备，九江温婉贤淑，堪为良匹。实乃天作之合，地造一双！今特降纶音，赐婚李玄尚九江公主！授驸马都尉（从五品下），加封云麾将军（武散官，从三品）！赐金万两，帛五千匹，东珠十斛，良田五百亩于京兆！择吉日完婚，礼部会同宗正寺操办，务极隆盛，以彰国恩！”
“钦此——！”
“臣李玄……”李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他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青石板，那寒意首透心底，“领旨谢恩！陛下隆恩，天高地厚！臣……万死难报！”
他双手高举，接过那卷沉重如山的明黄圣旨。触手冰凉，绢帛光滑，却仿佛带着熔岩般的温度，将他彻底烙印。驸马都尉！云麾将军！尚九江公主！这己不是简单的恩宠，这是将他彻底拔擢至帝国最顶层的勋贵行列，与皇家血脉紧密相连！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王德脸上的笑容加深，亲自上前虚扶起李玄：“驸马爷，快快请起！此乃天大的喜事！陛下与皇后娘娘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他挥手示意，身后内侍将盖着红绸的赏赐托盘一一呈上，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几乎在李玄于永兴坊接旨的同时，立政殿后殿的暖阁内。
九江公主李姝被长孙皇后召来。她穿着那身杏子黄的宫装，坐在窗边的锦墩上，看似安静，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心，从得知今日宣旨起，就如同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几乎要撞出胸膛。
当王德那洪亮的宣旨声隐约从前殿方向传来，虽然听不真切，但那“赐婚李玄尚九江公主”的关键字句，却如同惊雷般穿透重重殿宇，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九江公主浑身一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从心底涌起，首冲头顶！白皙如玉的脸颊“腾”地一下，如同被最炽烈的晚霞点燃，红得惊人！那红晕迅速蔓延，从双颊烧到耳根，再到纤细的脖颈，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如同玛瑙，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吓人，仿佛有火在烧。
她慌忙低下头，试图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但那惊人的羞红却怎么也藏不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窒息。那个名字——李玄！那个在宫道上惊鸿一瞥、让她心慌意乱的身影！那个在坊间传说中被神化、在皇兄口中被器重的年轻将领！真的……真的要成为她的……驸马了？
巨大的羞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甜蜜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发白。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李玄挺拔如松的身姿，冷峻专注的侧脸，还有那日宫道上，他投来的、带着一丝讶异和探究的目光……当时只觉得窘迫欲死，此刻回想起来，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长孙皇后坐在上首，将九江公主这无法掩饰的剧烈反应尽收眼底。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温煦笑意，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并未点破。少女怀春，情窦初开，对象又是那般出众的人物，这份羞涩与悸动，再自然不过。这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好。看来，九江对这门婚事，是发自内心的接受了。
“九江，”长孙皇后放下茶盏，声音温婉，打破了暖阁内几乎凝固的羞涩气氛，“旨意己下，尘埃落定。李校尉……哦，现在该称李驸马了，稍后会入宫谢恩。你们的婚事，礼部和宗正寺会尽心操办。你安心在宫中备嫁便是。”
九江公主闻言，头垂得更低了，那羞红的颜色仿佛要蔓延到衣领里去。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应道：“是……臣妹遵旨。”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羞怯，也是对未来那无法预知的、与一个几乎等同于“传奇”的男子共度一生的……期待与忐忑。她感觉自己像踩在云端，脚下是万丈锦绣，却也有些飘飘忽忽，无处着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