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王伯看到了?他也感觉到了那个阴影?
王伯推着小车,车轮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咕噜”声,不紧不慢地朝着沈渊这边靠近。他的目光似乎在那片阴影区域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让沈渊怀疑自己是否看错。随即,那浑浊的目光便转向了沈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审视?不,更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沈渊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喉咙有些发干。他想开口问一句“王伯,刚才那边……”,但话到了嘴边,又被王伯那沉默而略带压迫感的目光硬生生堵了回去。
王伯推着小车,最终停在了沈渊座位斜前方的、属于图书馆工作区域的柜台旁。他没有立刻开始整理书籍,而是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抹布,开始擦拭柜台桌面。动作机械而缓慢,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沈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那个书架角落。那片阴影……似乎淡了一些?刚才那种浓稠如墨、仿佛在流淌的感觉消失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光照不足的角落。是自己精神紧张过度,看花眼了?那诡异的滴液呢?他低头看向笔记本封面,那滴粘稠的液体……竟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封皮上干干净净,连一丝水痕都没有留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一股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是幻觉吗?那三滴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那被窥视的感觉如此强烈,还有王伯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同学。”
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木头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渊猛地抬头。王伯不知何时己经停下了擦拭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柜台上,正隔着几米的距离,首首地看着他。老花镜片后的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浑浊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
“闭馆时间快到了。”王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气息不匀,“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沈渊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电子钟:23:29。离正式闭馆的23:30还有一分钟。王伯的提醒很正常,但他的语气……沈渊总觉得里面夹杂着点别的意味。
“好的,王伯,我这就收。”沈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摊开的资料、笔记,把电脑塞进背包。
王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又开始慢吞吞地擦拭柜台,但那浑浊的目光,却仿佛有重量一般,依旧若有若无地笼罩着沈渊。
沈渊背上包,快步朝着图书馆出口的方向走去。经过王伯身边时,他甚至没敢侧头看对方一眼。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像冰冷的针尖,扎在他的脊梁骨上。
就在他即将走出这片阅览区的灯光范围,踏入通往出口的、光线稍暗的走廊时,王伯那沙哑的声音,如同幽灵的低语,再次幽幽地飘了过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近乎耳语的警告:
“下次…别待到这么晚。尤其是……别去西区古籍角。”
沈渊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西区古籍角!
他猛地回头。王伯依旧背对着他,佝偻着腰,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仿佛刚才那句话从未说过。昏黄的灯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个沉默的、不祥的符号。
西区古籍角……那正是他为了查找那些关于禹城老城隍庙的冷门地方志,打算去的地方!王伯怎么知道?他只是还没去,只是在心里盘算过!难道刚才自己的目光往那边瞟了?还是……王伯指的,是他感觉到异常的那个书架角落?那个角落……似乎也在西区的方向?
无数个疑问和冰冷的猜测瞬间塞满了沈渊的大脑。那诡异的滴液,那仿佛有生命的阴影,王伯那浑浊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锐利和此刻刻意的警告……
“那儿…” 王伯擦拭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头也没回,那沙哑的声音却清晰地补充了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不干净。”
“不干净”三个字,如同三块冰坨,狠狠砸在沈渊的心上。图书馆深夜特有的死寂,此刻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压下来,带着纸张腐朽的微尘气味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冰冷。
沈渊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片阅览区,冲进了通往大门的走廊。走廊的灯光比里面更暗一些,长长的通道两侧是紧闭的研讨室门,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他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一条巨兽的食道,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孤单。
王伯那句“不干净”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是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老人迷信的随口一说?但刚才那三滴冰凉的粘液、那片诡异蠕动的阴影、以及王伯那绝非寻常的警告眼神……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愿深想却又无法回避的可能性。
他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走廊尽头,图书馆厚重玻璃大门外的世界,被夜色涂抹成一片模糊的深蓝。安全。那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离开这里。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冲出去时——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如同劣质布料被不经意撕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右侧的阴影里传来。声音很小,但在绝对寂静的走廊里,却像一根针扎破了鼓膜。
沈渊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扭头,右手臂下意识地抬起,做出一个防御的姿态,目光如炬般射向声音来源——那里是两扇研讨室门之间一个更深的凹陷处,堆放着一些闲置的椅子,完全笼罩在黑暗中,像一张无声张开的口。
什么也没有。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是老鼠?还是风刮到了什么?沈渊死死盯着那片黑暗,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没有窸窣声,没有移动的迹象,只有一片死寂。但那黑暗,在他此刻高度紧张的神经下,仿佛有了生命,正在无声地、缓慢地膨胀、流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沈渊几乎要认定是错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丝丝的时候——
呼……
一股微弱、冰冷的气流,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陈年地窖深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廉价水果糖的甜腥气味,极其突兀地拂过他的脸颊。
这气息!冰冷!甜腻!带着金属锈蚀和腐败水果的诡异混合!
这味道……和他在阅览区自己座位上感受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牵引着他走向西区的铁锈甜腥气,一模一样!
沈渊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不是幻觉!刚才阅览区的一切都不是幻觉!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出来了!就在这片黑暗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不敢再去看那片阴影,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转身,朝着那扇代表着光明的玻璃大门发足狂奔!
脚步声在走廊里疯狂地回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他自己的耳膜上。他感觉背后那冰冷的甜腥气息似乎更浓了,像一条无形的、粘腻的舌头,正贪婪地舔舐着他的后颈。他甚至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咣当——!”
刺耳的撞击声划破了图书馆外相对安静的夜色。冰冷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校园里草木的气息,瞬间冲淡了那股诡异的甜腥味。
沈渊踉跄着冲出门外,差点被台阶绊倒。他扶着冰冷的石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猛地回头看向那扇玻璃门。
门内,图书馆的走廊依旧沉浸在昏暗的光线下,安静得如同坟墓。那扇被他撞开的玻璃门,正在弹簧的作用下缓缓合拢。门内深处,只有一排排书架沉默的轮廓和空洞的黑暗。没有任何东西追出来。
只有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铁锈味,似乎还若有若无地缠绕在他的鼻腔深处,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
夜风吹拂着他汗湿的鬓角,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图书馆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蹲伏在夜色里,那些透出灯光的窗口,此刻看来也如同怪兽冰冷的眼睛。
沈渊剧烈地喘息着,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刚才下意识抬起防御的手。掌心空空如也,但在指缝间,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滴诡异粘液留下的、挥之不去的粘滞感,以及……那股冰冷的、带着甜腥的铁锈味。
那不是幻觉。
王伯的警告在他耳边再次炸响:“那儿…不干净。”
他抬起头,望向图书馆西侧那片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的区域。那里,就是古籍角的方向。一种强烈的不安和一种被无形之物牵引的、冰冷的好奇,如同两条毒蛇,紧紧缠绕住了他疲惫不堪的心脏。
论文?结论?此刻早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本地方志,那本可能记载着禹城老城隍庙最原始、最核心秘密的地方志,它就在西区古籍角。那个被王伯称为“不干净”的地方。
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冰冷粘腻的声音,正从那片被警告的阴影深处,向他发出无声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