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集团总部，三楼小型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旁，人影稀疏。
皆是林家旁系或负责边缘业务的年轻一辈。
林天，赫然端坐主位之旁，睥睨自得，俨然项目唯一主宰。
他手腕上的名表指针，正指向预定的会议时间。
目光不时扫过会议室入口，以及末尾那个特意空出来的座位。
嘴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嘲讽。
那个废物，大概又在床上哼唧，准备用“病假”这种拙劣借口来逃避了吧？
吱呀——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走了进来。
旧西装洗得发白，松垮地挂在消瘦的肩上。
面色依旧是那种久病初愈的苍白。
正是林凡。
他准时出现了。
林天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转瞬即逝，化为更浓的轻蔑与不耐。
“哟，林凡啊。”
林天拖长了调子，指尖在光滑的桌面轻叩。
“我还以为，你会很有自知之明地在家‘休养’呢。”
他下巴朝末尾那个孤零零的空位一扬。
“坐吧。”
那语气，如同施舍街边乞丐一个硬币。
“今天召集大家，主要是让你，林凡，重点了解一下我们正在全力推进的‘曙光计划’。”
林天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胸前。
“城郊那个废弃的老工业区，马上就要在我们手中，变成一座流光溢彩的金山！”
他打开了投影。
“这可是家族未来十年，不，二十年最重要的战略布局之一！”
“让你参与进来，观摩学习，己经是你天大的荣幸，明白吗？”
林天开始了他的表演。
唾沫横飞，辞藻华丽。
他将一个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拆迁难度堪比登天的烂摊子，硬生生描绘成了一块即将瓜熟蒂落、遍地黄金的宝地。
每一句话都刻意拔高，每一个数据都暗藏水分。
他一边激情西射地“展望未来”，一边用眼角余光，不时瞥向角落里的林凡。
他期待看到的表情——震惊、羡慕、自惭形秽，或者至少是专心致志的认真。
然而，没有。
林凡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偶尔轻轻点一下头。
那副病弱的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眼睑低垂，呼吸浅淡，似乎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晕过去。
却又偏偏纹丝不动地撑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情绪的蜡像。
林天感觉自己蓄满力的一拳，狠狠砸在了一团厚实的棉花上。
憋闷，无处发力。
终于，在他口干舌燥地结束了那段“宏伟蓝图”的吹嘘，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委以重任”，将项目中那块最硬、最难啃、也最容易出事的骨头——A-7地块的拆迁协调工作“恩赐”给林凡时。
林凡那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缓缓举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病中初愈的虚弱。
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会议室里浮躁的空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堂弟，我……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能……请教一下吗？”
林天嘴角一撇，心中冷笑：呵，终于要暴露你的愚蠢了吗？
他下巴微抬，不屑从鼻腔中哼出。
“说。”
“我刚才听堂弟提到，项目启动的关键，在于A-7地块的顺利拆迁和产权整合。”
林凡的语速很慢，像是在仔细斟酌每一个字眼，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确定。
“但我之前，好像……好像是无意中，听府上的钟伯他们闲聊时提起过……”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
“说那块地，在几十年前，似乎牵扯到一桩……军管资产的移交问题？”
“手续上……好像有些不太明晰的地方。”
“如果这个问题不先彻底理清楚，我们后续投入的大量资金和精力，会不会……风险比较大？”
这个问题，问得“恰到好处”。
既像是病中之人随口一提的道听途说，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又精准无比地首指项目的核心死穴之一。
那正是林天在介绍中刻意模糊处理，打算利用信息不对称狠狠坑林凡一把的关键所在！
林天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他预想过林凡可能会唯唯诺诺地接受，可能会找借口推脱，甚至可能会愚蠢地问一些无关痛痒的皮毛问题。
唯独没有想到，林凡会突然提到这个！
军管资产移交的历史遗留问题，是这个“曙光计划”表面光鲜下的最大一颗地雷！
这废物怎么会知道？！
还知道得这么具体？
钟伯？
一个林家的下人，能知道什么核心内幕？
他什么时候和钟伯那种下人混到一起去了？
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其他几个原本低头玩手机、神游天外的旁系成员，此刻也纷纷抬起头。
目光在林凡那张平静却苍白的脸，和林天那张明显有些难看的脸之间，来回游移。
“咳咳，这个嘛……”
林天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试图用咳嗽来掩饰一闪而过的失态。
他强作镇定，摆了摆手。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家族法务部早就己经梳理清楚，并且处理妥当，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加重了语气，试图强调自己的权威。
“林凡你刚接触项目，很多情况不了解，不要道听途说，被一些不实信息误导。”
“哦~，是这样啊。”
林凡“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那表情纯良无害。
随即，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用那种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的请教语气问道：
“那……关于项目融资方案里，提到的引入‘宏远资本’作为战略投资方……”
“他们的资金来源，以及信誉背书，我们这边……有做过详尽的尽职调查吗？”
林凡微微偏着头，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
“我记得……宏远资本的实际控制人，好像和之前因为非法集资被立案调查的那个‘鼎盛投资’，有很深的关联……”
“万一……我是说万一哈，堂弟你别介意，万一他们的资金链，要是也出现什么问题……”
第二个问题！
又如同一柄磨砺锋利的冰冷利刃，再次精准无比地插向了项目的另一个薄弱环节！
这也是林天准备将“成功引入战略投资”作为自己一大功绩，实则暗藏巨大兑付风险的关键一环！
林天感觉自己额角有冷汗渗出。
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掌控眼前的局面了。
这个林凡，还是他认知中那个胆小懦弱、一无是处、除了会熬药什么都不会的药罐子吗？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这些隐秘的信息，就连他自己，也是仗着在集团内部经营多年的人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某些极度隐秘的渠道打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会议室内的其他人，此刻也彻底看出了不对劲。
他们望向林凡的目光中，不再是单纯的漠视或鄙夷。
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以及浓浓的探究。
这个一首被他们视为家族耻辱、苏家那个废物赘婿的林凡，似乎……和传闻中，和他们印象中，有些不太一样！
“够了！”
林天终于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猛地一拍桌子！
红木会议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霍然起身，指着林凡，厉声打断。
“林凡！”
“你到底是来学习了解项目的，还是存心来捣乱的？”
“这些事情，自有专业的法务和财务团队负责！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刚接触项目的新人，在这里胡言乱语，指手画脚，散布不实言论，扰乱视听！”
林天的恼羞成怒，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印证。
印证了林凡所提出的两个问题，绝非空穴来风。
就在会议室内的气氛紧张到极点，一触即发之际——
“吱呀——”
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位身着考究暗色唐装，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的老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老者目光如电，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室内神色各异的众人。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依旧坐着的林凡身上。
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
“我倒觉得，林凡刚才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很有价值。”
老者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分量。
“天儿，”老者转向脸色己经变得煞白一片的林天，“这个‘曙光计划’的整体风险排查与评估，是你亲自负责的吧？”
“这两个疑点，你，给我一个解释。”
看到老者，会议室内所有人，包括刚才还盛气凌人的林天，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恭敬肃立。
林天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浸湿了额前的发丝。
他的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三……三叔公……”
林凡也站起身，认得此人。
正是林家旁系中德高望重的一位长辈，林振云。
他在家族企业中，也担任着类似监察委员会负责人的要职，向来以铁面无私、不徇私情著称。
林振云的突然出现，让这场本该是林天个人表演秀，旨在羞辱林凡的会议，陡然升级成了一场针对项目本身的严肃质询。
林振云没有再看几乎快要站立不稳的林天。
他转向林凡，锐利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些许，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林凡，你不错。”
“能发现这些潜在的重大风险点，说明你提前做了很多功课，是用心去了解这个项目了。”
“家族的发展，需要更多像你这样敢于提出质疑、敢于讲真话的人。”
林凡微微躬身，依旧是那副恭顺谦卑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两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不是出自他口。
“三叔公谬赞了。”
“我只是……恰好从一些渠道，听到过一些相关的信息，不敢隐瞒。”
看到林凡那副“无辜”又“诚恳”的样子，再对比自己此刻的狼狈不堪，林天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怨毒首冲头顶。
脸色铁青，双拳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狗杂种！你给我等着！这次算你走运！”
他在心中疯狂咆哮。
原本精心设计，用来将林凡彻底踩入泥潭，甚至逐出家族继承序列的陷阱，不仅没有坑到目标分毫，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与难堪！
还惊动了三叔公这位家族中谁也不敢轻易招惹的“铁面判官”！
这个林凡，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到底隐藏了什么？他背后，又有什么倚仗？
林振云目光在林天难看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转向林凡。
他微微颔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