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漫的荒原上，那辆蓝色的福田皮卡像一具被风沙啃噬过的骨骸，斜插在铁路桥下的绿化带里，车门大开，驾驶室空无一人。
周仁举、张永发和李占东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现场。张永发绕着车转了一圈，一脚踹在轮胎上，骂道：“妈的，又让他跑了！这孙子是属兔子的吗？钻进草丛里就没影了！”
李占东的脸色比车身的油漆还要惨白，他扶着车门，大口喘着气，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他肯定跑进这片戈壁了，这么大，怎么找……”
周仁举没有说话。他没去看车，也没理会另外两人。他只是走到一个土坡上，眯着眼，打量着皮卡车、铁路桥以及那条无限延伸向远方的铁轨三者之间的位置关系。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地剖析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
风沙刮得人脸生疼。半晌，周仁举吐出一口带着沙土的唾沫，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他没进戈壁。”
张永发和李占东同时回头看他。
“他上了火车。”周仁举指着铁轨，语气不容置疑，“这辆车停的位置，不是为了隐蔽，而是为了冲刺。他算准了距离和时间，把车开到这里，然后跑上桥，跳下去了。”
跳上一辆正在行驶的火车？这个想法太过疯狂，以至于张永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李占东更是觉得天方夜谭。
“周厅，这……这不可能吧？十几米高呢，不得摔死？”
“对他来说，摔死，和被我们抓到，或者冻死在戈壁里，有区别吗？”周仁举冷冷地反问，“查！立刻给我查！从事故发生时间点开始，所有经过此路段的货运列车，一趟都不能放过！通知沿线所有省市的铁路公安，协查！把这趟车的每一节车厢都给我翻过来！”
命令如电，迅速传达下去。一个覆盖大半个中国的铁路协查网络，因为周仁举一个大胆的推断，瞬间被激活。
张永发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到可怕的男人，心底的焦躁忽然平复了不少。他知道，这场猫鼠游戏，还没到终点。
而此刻，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西南边陲，瑞丽。
空气湿热黏腻，混杂着植物腐烂和廉价香水的味道，让刚从北方大漠死里逃生的张拓有些不适。他躲在一栋废弃的烂尾楼里，像一只蛰伏的蝎子，静静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他需要尽快离开国境。缅北，那个法外之地，才是他这种人最好的归宿。
通过从那户人家偷来的手机，他在一些见不得光的网络社群里，很快联系上了一个自称是妙瓦底某诈骗园区负责“招人”的蛇头。对方的条件很简单，五千块一个人，负责把他安全送到河对岸。张拓身上一分钱没有，但他有枪，还有一颗什么都敢干的心。他告诉对方，自己是“技术人才”，过去是创造价值的，等到了园区，老板自然会付钱。
蛇头似乎对这种说辞见怪不怪，只让他到城郊一个废弃的养猪场等着，晚上会有人统一带他们过境。
养猪场里臭气熏天，十几个人像真正的猪仔一样，被圈在一个肮脏的水泥隔间里。他们大多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写满了被欺骗后的迷茫和恐惧。
张拓找了个角落坐下，闭目养神，身上的92式手枪隔着衣服，紧紧贴着后腰，那是他唯一的底牌。
“哎，哥们儿，你也是被高薪招聘骗来的？”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张拓睁开眼，瞥了一眼。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潮牌，虽然脸上也沾着污泥，但那股子养尊处优的少爷气质，怎么也掩盖不住。
见张拓不理他，那年轻人也不在意，自来熟地凑过来：“我叫卢涵。哥们儿，你看着不像他们，你这眼神跟我爸有几分相似！”
张拓的眉毛动了一下。这小子有点意思。
“我跟你说，”卢涵压低声音，带着点炫耀的口气，“我是出来旅游，被仙人跳了。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爸是卢明，普洱的卢明！知道吗？开茶叶公司和夜总会的，黑白两道都得给面子！只要你把我弄出去，到了普洱，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金钱，美女，你随便开口！”
张拓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傻子。但“普洱”两个字，让他心里一动。
缅北虽然自由，但也意味着毫无根基，生死难料。如果能在中国境内，找到一个能提供庇护的势力，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你爸真那么厉害？”张拓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那当然！”卢涵拍着胸脯，“在普洱，我爸跺一跺脚，整个市都得晃三晃！”
就在这时，隔间的铁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满脸横肉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根电棍。他就是蛇头。
“都他妈给老子起来！准备上路了！”蛇头用电棍指着众人，目光在卢涵那身干净的衣服上停了停，露出一丝贪婪的讥笑，“小白脸，看你细皮嫩肉的，到了那边，肯定有老板喜欢你这种口味。”
卢涵脸色一白，梗着脖子骂道：“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我劝你现在放了我，不然我爸让你全家都……”
话没说完，蛇头己经不耐烦地一棍子抽在他背上。
“啪！”
卢涵惨叫一声，蜷缩在地。
蛇头还想再补一下，忽然感觉后脑勺被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顶住了。
“别动。”张拓的声音像从地狱里传来，“动一下，我送你去见你太奶。”
蛇头身体一僵，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混迹边境线这么多年，对枪的触感再熟悉不过。他缓缓举起双手，声音都在发颤：“大……大哥，有话好说，道上的朋友？误会，都是误会……”
张拓没理他，只是对地上发抖的卢涵说：“电话。打给你爸。”
卢涵连滚带爬地摸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砰！”
一声枪响，在封闭的猪圈里显得格外震耳欲聋。蛇头眉心中弹，仰天倒下，眼睛瞪得像死鱼。
剩下的猪仔们吓得抱头尖叫，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张拓没再看那具尸体一眼，他抓着卢涵的衣领，把他拖了起来：“走！”
两人冲出养猪场，消失在瑞丽湿热的夜色里。卢涵一边跑，一边对着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大吼：“爸！救我！我被人绑了，在瑞丽……是一个大哥救了我……对，他有枪！他把坏人打死了！”
半个小时后，在一条偏僻的国道旁。
西辆黑色的乔治巴顿悄无声息地驶来，停在两人面前。车上下来十几个黑衣壮汉，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里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和锐利。
“少爷。”男人对卢涵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老板很担心你。”
卢涵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哇地一声就哭了：“师爷！你可算来了！我差点就被人卖到缅甸去了！”
被称作师爷的男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目光转向了旁边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张拓。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眼神里没有轻视，只有审视和一丝好奇。
“这位先生，”师爷客气地拱了拱手，“我叫师爷。卢老板让我代他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感谢，并诚邀您到普洱做客，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张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请上车吧。”
张拓拉开车门，和惊魂未定的卢涵一起坐了进去。车队没有丝毫停留，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掉头朝着普洱的方向疾驰而去。
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张拓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紧绷了近一个星期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知道，从内蒙到云南，这场亡命天涯的逃亡，暂时告一段落了。
他从一个天罗地网，跳进了另一个深不可测的江湖。但这一次，他是被当成“贵客”请进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