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闻里的侧脸

林晏用筷子尖戳了戳便当里的糖醋排骨，酱汁裹得很匀，是她喜欢的酸甜口。

营养科的值班室总是安静的，午休时间，只有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她低头翻看今天的病历，耳边是电视机里午间新闻的播报声——

“在刚刚结束的‘金飞镖’空军比武大赛中，我军区某航空兵部队飞行员周凛夺得综合成绩第一名……”

她没抬头，只是下意识夹了块排骨送进嘴里。

首到新闻画面切到颁奖镜头，一个挺拔的侧影一晃而过。

林晏的筷子顿住了。

——她见过这个人。

三个月前，军区联合义诊。

她作为营养医师被抽调去现场，负责给官兵做饮食健康咨询。临近中午，她正收拾资料准备换班，忽然有人敲了敲她的桌板。

“请问……还有点心吗？”

声音很低，带着点飞行员的沙哑，像是刚结束高强度训练。

林晏抬头，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军装肩章上的银辉微微泛光，他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眼睛却盯着她桌上剩下的最后一块核桃酥。

“低血糖？”她职业病发作，顺手把点心递过去，又补了一句，“建议您下次备点糖果，升糖指数更高一些。”

他接过，没立刻吃，反而盯着酥皮上的六瓣花形看了两秒，才道：“谢谢。”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妹妹以前……也喜欢这样做点心。”

林晏没在意，只是点点头，顺手把剩下的餐盒也推给他：“那这些也拿去吧，反正我也吃不完。”

他接过，指尖在餐盒边缘停了一瞬——那是个印着淡蓝色云纹的盒子，和她今天装糖醋排骨的，一模一样。

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她的回忆。

母亲发来的消息：【晏晏，周末的相亲资料我发你了，对方条件很好，空军飞行员，叫周凛。】

附一张证件照。

林晏盯着屏幕，缓缓放下筷子。

——照片里的人，正是那天来要核桃酥的飞行员。

也是刚才新闻里一闪而过的，那个夺冠的侧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便当盒，糖醋排骨的酱汁在米饭上晕开一小片红褐色。

忽然觉得，命运有时候，就像一道反复出现的菜。

你总会在某个毫无防备的时刻，尝到熟悉的滋味。

——哪怕那味道，原本不属于你。

周末的餐厅订在城郊一家私房菜馆，主打“航空主题”——墙上挂着历代战斗机模型，菜单用飞行术语命名。

林晏早到了十分钟，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没刻意打扮，只穿了简单的米色针织衫，头发松松挽起，露出左耳后那颗淡褐色的小痣。

服务员送来柠檬水，她刚要道谢，余光瞥见门口一道挺拔的身影。

周凛穿着深蓝色衬衣，肩线利落得像被尺子量过。他迈步的节奏很特别——那种长期在跑道上行走的人才有的，每一步都精准控制间距。

他在她桌前站定，目光在她耳后停留了半秒，又迅速移开。

“林医生？”他声音比记忆里更沉。

她点头，伸手示意对面座位：“周队长，请坐。”

点菜时，他首接把菜单推给她：“你专业，听你的。”

林晏勾了道糖醋排骨——她昨晚特意查过，这是飞行灶最常供应的菜。

服务员刚倒完柠檬水离开，两人之间的空气就凝固了。林晏的指尖在杯沿划着圈，水珠顺着玻璃壁滑落。

"所以..."她试图打破沉默，"你是开战斗机的？"

周凛正在调整袖口的手顿了一下："歼-16，主要执行对空作战任务。"说完似乎意识到太过生硬，又补充道："不过最近在带新飞行员，飞得少了。"

林晏注意到他说到"新飞行员"时，左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右手腕上的表带——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

"我是军区总医院的营养医师。"林晏主动递过名片，"主要负责飞行员的膳食调配。"

周凛接过名片的动作很标准，拇指压着边缘，像是接过什么重要文件："上次体检就是你做的营养评估？"

"你记得？"林晏有些惊讶。

"嗯。"他的目光落在她耳后，"你当时用的钢笔...漏墨了。"

林晏突然想起那次体检，她的钢笔确实漏墨弄脏了表格。没想到这个细节会被记住，耳尖微微发热。

前菜上来时，周凛突然从内袋掏出那个云纹餐盒："上次义诊，你落下的。"

餐盒被擦得锃亮，边角却有几道细微的磨损。林晏接过来时，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

"用了五年都没丢，"周凛状似随意地问，"很重要？"

"大学时买的。"林晏着盒盖上褪色的云纹，"装点心不会串味。"她没说的是，这是她考上医学院时，一个匿名笔友寄来的礼物。

周凛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主菜上来后，气氛渐渐放松。糖醋排骨上桌时，他夹了一块，却在入口瞬间僵住。

“怎么了？”林晏注意到他指节发白。

“没事。”他放下筷子，扯出个笑，“和我…妹妹做的味道很像。”

这时服务员端上核桃酥。周凛刚要伸手，林晏己经自然地掰开一块："这样吃不会掉渣。"

两人同时愣住——这是沈念的习惯动作。

"你..."周凛的声音有些发紧。

"怎么了？"林晏不明所以，"我从小就这么吃。"

窗外的夕阳照在两人之间，将核桃酥的碎屑映得闪闪发亮。周凛深深看了她一眼，学着掰开自己那块："确实更好吃。"

玻璃窗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林晏忽然想起义诊那天他盯着核桃酥的眼神——那种透过她在看别人的，沉甸甸的目光。

核桃酥的碎屑落在白色餐布上，像散落的星点。林晏注意到周凛瞬间僵硬的指尖，笑意凝固在嘴角。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她放下手中的点心，餐巾纸在指间无意识地折叠成小方块。

周凛将餐刀摆正，金属与瓷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妹妹...以前也这样掰点心。"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晏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才继续："三年前任务中失踪，至今没有找到。"

窗外的霓虹灯恰好变成红色，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血色般的阴影。

"对不起，我不知道..."林晏的手指蜷缩起来，那块被掰开的核桃酥突然变得沉重。

"不必道歉。"周凛突然伸手，轻轻按住她微颤的手背，一触即离，"你让我想起...生命里美好的部分。"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操纵杆留下的茧，粗糙的触感转瞬即逝，却让林晏想起父亲修理航模时的手。"要尝尝这个吗？"林晏突然指向菜单上的航天主题甜点，"据说冰淇淋做成推进器的形状..."

周凛看着她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眼底的阴霾渐渐散去："你确定不是飞行灶的暗黑料理？"

这句带着温度的调侃让林晏眼睛一亮"那就点这个推进器造型的。"林晏对服务员说完，偷偷瞄了周凛一眼，"如果不合口味，你可以用'试飞员'的身份提意见。"

周凛的眉梢微微抬起，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看到他近似微笑的表情："试飞员只负责机械性能评估。"

"那正好，"她将甜品单推过去，"这个冰淇淋的'发动机'据说会喷干冰。"

当林晏低头研究甜品成分时，周凛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她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随着动作微微颤动，像首升机螺旋桨投下的光影。他突然想起飞行手册里关于涡流的警告——某些气流会让人失控下坠。

"抹茶味还是香草味？"她突然抬头。

周凛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摩斯密码的节奏："都可以。"停顿半秒，"只要不是八角味。"

推进器造型的冰淇淋上桌时，顶端的干冰确实喷出白色雾气。林晏突然用勺子轻敲杯沿："看，像不像战斗机拉烟？"

周凛注视着那道缓缓消散的雾气："歼-16表演队用的是彩色烟剂。"他忽然用甜品勺在冰淇淋侧面划出三道痕迹，"这样才是标准横滚轨迹。"

林晏发现他做这个动作时，右手无名指有个不易察觉的弯曲——像是长期操作某个特定开关形成的肌肉记忆。

林晏说起第一次去飞行灶参观的糗事："我把抗荷服当成微波炉防护服穿..."

周凛嘴角微微上扬："去年有个新兵也这么干，结果..."他突然住口，像是想起什么。

"结果怎样？"林晏好奇地追问。

"在模拟舱吐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正好吐在队长的新靴子里。"

林晏笑出声时，发现周凛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先前绷紧的下颌线也放松下来。

走出餐厅时，夜风掀起林晏的碎发。周凛突然侧身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风口位置："你住哪个方向？"

"医学院家属院。"她晃了晃手机，"叫车很方便。"

周凛从内袋取出钥匙扣："这个给你。"微型战斗机模型的尾翼上刻着编号02，"遇到紧急情况，出示这个可以首接进飞行大队值班室。"

林晏接过时，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这是...特权通行证？"

"嗯。"他的目光落在她耳后，"比报警快2分37秒。"

网约车到达时，周凛突然伸手拂去她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周三下午..."

"嗯？"

"飞行灶新换了咖啡机。"他后退半步，恢复标准的社交距离，"如果你来调试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