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 周一,陆月对这一天有印象。
那天,咖啡厅的玻璃窗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琥珀色,陆月盯着笔记本上未干的墨迹出神。公司大裁员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写字楼,上午见客户时,对方公司的前台正在偷偷抹眼泪。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杯沿,拿铁己经凉了,表面凝结的奶泡像一张逐渐枯萎的脸。
【公司裁了三分之一的人,我居然还在】
【上午见了B客户,下午C客户放鸽子】
【昨晚梦见还珠格格在民国...】
笔尖在这里停顿,陆月抬头看了眼咖啡厅的挂钟——三点二十,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她突然很想把那个荒诞却真实的梦记录下来,笔尖重新落在纸上:
【民国十二年春,北平】
墨迹突然在纸上晕开,像一滴血落入清水。
日历世界:
陆月手中的钢笔变成了一支老式派克笔,咖啡杯变成了青花瓷盖碗,身上的职业套装不知何时变成了月白色旗袍。窗外不再是现代都市,而是飘着细雪的北平街道。
"每天这样,真的容易精神分裂,日历、真实、回忆三个世界横跳,现在好了,又加上了现实中自己的梦境..."她低头看自己胸前挂着的怀表,表盖上刻着"还珠"二字。“但是来这里之后,好像就没做过梦。”
没等多想,街道对面突然传来女孩的尖叫声。五个穿着和服的日本浪人正围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少女,其中一人己经扯开了她的衣领。陆月——现在是小燕子——感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抄起茶楼门口的扫帚就冲了过去。
"住手!"
扫帚狠狠砸在为首的浪人背上,断成两截。浪人转身时,陆月看清了他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刀疤。他咧嘴一笑,金牙在雪光中闪烁:"花姑娘,多管闲事?"
疼痛感太过真实——刀疤脸掐住她脖子时指甲陷入皮肤的刺痛,雪粒打在脸上的冰凉,甚至是旗袍开衩处灌进来的寒风。她拼命挣扎,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
"八嘎!"一声暴喝突然从侧面传来。刀疤脸猛地松开手,陆月跌坐在雪地里,看见五阿哥永琪穿着黑色中山装,手里举着把勃朗宁手枪。
"你..."陆月刚开口,永琪己经一枪打中刀疤脸的膝盖。惨叫声中,其他浪人作鸟兽散。
永琪扶起她时,手指冰凉:"小燕子,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日本人己经占领了东三省,北平早晚..."
"那就教她们用这个!"陆月夺过他手中的枪,发现沉得超乎想象。她转身看向缩在墙角发抖的糖葫芦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翠...翠喜..."
三天后,破败的教堂地下室。陆月看着面前二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女孩,她们中有女学生、丫鬟、甚至两个穿着锦缎的富家小姐。永琪不知从哪搞来十把手枪,正耐心地教她们装弹。
"记住,扣扳机前要屏住呼吸。"陆月模仿着电影里的动作,"瞄准这里,"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或者这里。"手指移到胸口。
一个扎麻花辫的女生突然哭了:"我、我不敢..."
陆月走过去,发现她的手腕上有深紫色的勒痕。"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女孩的眼泪流得更凶。
"没用的。"角落里传来沙哑的声音。陆月转头,看见个穿男装的少女正在卷到处收集来的烟丝,"我们逃不掉的。上周东街绣坊的姑娘反抗,现在全挂在城墙上。"
地下室突然安静得可怕。陆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擂鼓,她想起今早公司被裁掉的同事,那些空荡荡的工位。压迫从来不分时代。
"那就更该反抗。"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可怕,"至少让挂上去的时候,他们得多费几颗子弹。"顿了顿,陆月接着说:“你们一定能活下来,孕育子孙,后一辈们,一定可以争取到男女平等,反对压迫。女生也能上学堂,识千字,创佳绩。但这需要我们现在的不放弃和反抗!”
这句话像火星落入干草堆。当夜,她们袭击了日军的一个小型军火库。陆月永远记得翠喜开枪时的样子——闭着眼睛,泪水横流,但手指扣得坚决。守卫倒下的瞬间,女孩们一拥而上,像饥饿的狼群扑向猎物。
混乱中,陆月听见永琪在喊她。教堂钟楼上有微弱的哭声,她握紧手枪冲了进去。楼梯间蹲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脸上脏得看不出长相。
"别杀我..."男孩发抖的手里举着个破布娃娃,"我、我带你去拿枪..."
陆月跟着他爬上阁楼,每走一步,木质楼梯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阁楼里堆满杂物,角落里蜷缩着个庞然大物——那是个至少一百五十斤的胖男孩,正啃着烧鸡。
"就是他!"瘦小男孩突然尖叫,"他拿了我娘的发簪!逼我骗人进来!"
胖男孩咧嘴一笑,鸡肉渣从牙缝里掉出来:"又来个送死的。"
陆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地。手枪滑到墙角,胖男孩的膝盖压住她的胸口,呼吸里带着腐肉般的恶臭。在窒息的边缘,她看见瘦小男孩捡起了枪,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开枪!"陆月嘶吼,"对着他的——"
枪响了。胖男孩的脑浆溅在她脸上,温热腥甜。瘦小男孩扔下枪,跪在地上干呕。
"你叫什么?"陆月擦着脸问。
"狗剩..."
带着狗剩回到广场时,暴动己经接近尾声。女孩们用缴获的机枪组成防线,但远处传来装甲车的轰鸣。永琪脸色惨白:"必须撤了,日军大部队马上到!"
一枚手榴弹突然从天而降。陆月看见它在空中划出弧线,落点正好是翠喜她们所在的位置。她张嘴想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狗剩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这个从未被信任过的孩子,这个刚杀了人的孩子,用瘦小的身躯抱住了冒烟的手榴弹。他最后看了陆月一眼,抱着自己母亲的簪子,从喷水池边缘纵身跃下。
爆炸声震耳欲聋。水花与血雾中,陆月看见狗剩飘在水面上,发簪缓缓下落,整个水池被染成红色。
"走啊!"永琪拽着她的胳膊。陆月踉跄着转身,突然听见咖啡厅服务生的声音:
"女士,需要续杯吗?"
陆月猛地抬头,钢笔从指间滑落。咖啡厅的灯光刺得她流泪,笔记本上的墨迹还没干,最后一行写着:
【用心看人很难,用眼睛看人很简单。但用心看人总能看见真实的人】
日历还是带她逃离了那里,到了日历这个让让她能稍稍放心下来的世界。
此刻,她的手抖得拿不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