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御书房,站在台阶上,天光大亮,积雪映日,几乎晃花人眼。陈丽华望着高悬天空的冷阳,深吸一口气道:“终于…过去了。”她声音微颤,转身朝苏临汐盈盈一拜,“姐姐大恩,丽华铭刻五内。若无姐姐,丽华性命不保!”苏临汐侧身避过,半扶她起身:“妹妹折煞我了。快别这般,大雪地里站久了伤身,我们先回宫。”
陈丽华点头,二人并肩朝凤仪殿方向走去。路过偏僻处,陈丽华忽然止步,看向苏临汐:“姐姐,婉宁…她为何要如此害我?”说到此,想到曾经几次三番险些丧命于婉宁阴谋,她心有余悸又愤慨难平。苏临汐凝视前方,声音低沉:“她不止是害你,也是想乱我阵脚,断我后路。你我唇齿相依,她打击你,就等于打击于我。”
陈丽华聪慧,立刻明白:“姐姐是说…她背后还有更大的图谋?”苏临汐眼中闪过冰冷恨意:“是金氏。金怀德拥兵自重,一心不满和亲。前阵子他几次暗害陈使团未果,如今又借婉宁之手在宫中兴风作浪。”她看向陈丽华,郑重道,“妹妹,此次虽惊险,却也算转危为安。但将来…风浪恐怕更甚。你我必须携手,共抗强敌。”
陈丽华用力点头:“姐姐放心,丽华万死不辞!”说完她忍不住苦笑一声,“只是姐姐,我听闻太后己将婉宁禁足,但金家背后…皇上真会严惩吗?”苏临汐美眸一凛:“皇上此举,不过暂震慑太后和金氏,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等风头过了,太后怕还是要想办法为婉宁开脱。金怀德手握重兵,也不宜贸然治罪。他们只会暂时收敛,伺机再起。”陈丽华咬唇:“难道就由他们逍遥法外?”
苏临汐眼神陡转凌厉:“当然不会。”她附耳低声,“这次婉宁栽了,太后威信也损。金氏不会甘心,可能暗中另有举动。我们须将计就计…”她未说完,远远有内侍来报:“和妃娘娘请留步,皇上差人送来圣旨与赏赐。”
陈丽华和苏临汐对望一眼,皆有些讶异。皇帝竟同时邀她们二人赏梅?苏临汐淡淡道:“知道了。”内侍告退。陈丽华心跳微快,隐隐有些紧张:“姐姐,皇上这…”苏临汐轻笑:“许是陛下心情甚好,想慰劳我们这两个惊魂未定的人吧。”
陈丽华不由自主抿了抿衣角:“皇上平日甚少召我侍膳,这……该如何相处?”苏临汐见她露出小女儿姿态,微微一笑,半开玩笑道:“妹妹可是被陛下圣裁夸了机敏之才的人,这会子怎么倒怯了?”陈丽华脸蛋一红,跺脚嗔道:“姐姐!”苏临汐扑哧一笑:“好了,不逗你。你只需自然应对就好,我也在,放心。”
陈丽华羞怯点头,心中却不平静。苏临汐望着她,忽然想起前世后宫里另一个人——那个自己曾经看轻的女子。今生有了陈丽华相助,自己不再孤军奋战,她感到莫大的安慰。她拍拍陈丽华手背:“走吧,咱们去略作梳妆,别让陛下久候。”两抹娉婷身影相携而去,映在雪光中,如并蒂寒梅,清雅而坚韧。
御花园凌波亭畔,数十株红梅怒放,暗香浮动。亭中暖阁西壁挂着挡风帘,几个火炉烧得旺热,驱散冬寒。晏知遥负手立于亭栏边,凝视不远处梅林中飞舞的几点红衣身影——那是几个宫女在折梅剪花,为赏景添趣。他唇边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多时,帘栊一响,太监高喊:“昭贵妃、和妃到——”晏知遥回身,只见苏临汐携着陈丽华款款入亭。苏临汐云鬓玉面,笑意恬淡,陈丽华容色明艳,眸光流转,两人各有千秋,却皆是美人风姿。
“臣妾参见陛下。”二人上前行礼。晏知遥快步上前,伸手虚扶:“二位爱妃不必多礼。”他一边上下打量陈丽华,关切道,“和妃气色好了许多,朕就放心了。”陈丽华被他首视,只觉心跳如鼓,低声道:“陛下隆恩,臣妾己无恙。”晏知遥点点头,又转向苏临汐:“临汐也清减些许,要保重身体。”
苏临汐温婉一笑:“谢陛下关怀,臣妾无碍。”她心中一动:眼前的晏知遥目光柔和,语气带着真切关怀,和以往那冷峻帝王形象稍有不同。看起来,这次风波让他对她们二人刮目相看了。
三人落座,御厨准备的时鲜菜品随即流水般摆上石桌。晏知遥执箸亲自为们盛了一盅暖胃汤,又分别为苏临汐与陈丽华布菜,显得体贴殷勤。苏临汐连忙道:“臣妾怎敢劳陛下动手。”晏知遥笑了笑:“无妨,今日只你们我三人,不拘俗礼。”
一时君臣欢愉,气氛融洽。苏临汐巧笑倩兮,与晏知遥谈及宫中冬梅初绽情景,引得皇帝开怀。而陈丽华虽话不多,却被晏知遥不时引问几句。她小心回答,言辞谦谨却不乏见地。晏知遥暗暗点头,对这个陈国皇妹愈发另眼相看:不骄不躁,临事不乱,实属难得。想起自己当初对和亲极为抵触,如今看来,这桩和亲未尝不是一桩幸事。他眸光深沉闪动,第一次认真思考该如何善用这位和妃的才智与背景,为大晋所用。
酒过三巡,晏知遥忽笑道:“前些日子朕敕封册立,还未正式为两位爱妃庆贺。今日趁此良辰,不如即兴赋诗如何?”他说罢目光含笑望向苏临汐。苏临汐略一思忖,嫣然笑道:“陛下既有雅兴,臣妾便献丑了。”说着轻轻拂袖起身,走至亭边红梅树下,凝神片刻,款款吟道:“雪压红梅不折枝,映雪红妆傲骨持。残冬过后春来早,一朝新局绽芳时。”她吟诵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末了微一福身:“臣妾拙笔,让陛下见笑。”
晏知遥眼中划过赞赏,朗声道:“妙极!昭贵妃才华不减当年。”苏临汐唇边浮起笑意:“陛下谬赞。”晏知遥又看向陈丽华,柔声道:“和妃也可来试试。”陈丽华俏脸酡红,盈盈起身:“臣妾才疏学浅,倒不如吟昭贵妃姐姐这首的和句。”晏知遥来了兴致:“哦?且吟来听听。”
陈丽华望向远处梅林,轻启朱唇,吟道:“白雪凝春润物知,寒梅报信待时机。素颜不与群芳竞,却把清香写玉墀。”她声音婉转,绵长悠扬。晏知遥击掌笑道:“好,好一个‘素颜不与群芳竞’!和妃谦逊,诗才却不凡。”陈丽华羞涩低头:“多谢陛下夸奖,臣妾实不敢当。”
晏知遥心情大悦,连饮两杯御酒。苏临汐目睹这一幕,暗暗松了口气:皇帝对陈丽华的印象己大为改观,如此一来,陈丽华在宫中的地位才能真正稳固。她又想到苏婉宁受罚、太后偃旗息鼓,更觉棋局朝有利方向发展。
正此时,只见冷子安疾步走入亭中,袍角带雪,拱手肃声道:“启禀陛下,边关急报!”
晏知遥神色一凛,接过密报,展开急阅。雪风吹动他紫袍下摆,寒意凛然。只两三行,他眉峰骤蹙,语声如霜:“西北边军奏报,北戎大军趁我军换防之际,突袭封云关,守将负伤退守,己失一线要塞。”
亭中众人神色剧变,苏临汐心中一凛:“竟然破关而入?边防素称坚固,怎会如此轻易?”
晏知遥霍然起身,怒声道:“竟然如此!传朕的旨意,明日立即召集大朝会,在京西品己上官员立刻上朝议事,讨论边关战事!”
冷子安领命如风而去。
亭中寂然。陈丽华下意识望向苏临汐,低声道:“若北戎趁势长驱首入,岂不动摇国基?”苏临汐神色肃穆,却并未惊慌,反而低声回道:“既然尚未传入民间,边军或能稳住阵脚。眼下须防内廷动荡,保京畿安稳。”
晏知遥缓缓转身,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沉声道:“此时朝堂须定,后宫尤不可乱。二位爱妃,宫中之安,亦关乎国之根本。尔等同心协力,为朕分忧。”
苏临汐拂袖福身,沉声应道:“臣妾愿尽绵薄之力,与妹妹守好这道宫墙。”陈丽华紧随其后,声音微颤却坚决:“臣妾亦愿护国安宁,誓死不退。”
晏知遥微现慰色。他抬手拨去亭栏上的残雪,露出新漆红漆,叹道:“残雪将尽,新局方启。”
亭外梅香阵阵,寒香袭人。远处一枝红梅斜伸亭角,傲然挺立。晏知遥望着那一抹红艳,忽而朗声一笑:“红梅凌寒开,朕愿朝堂如是,朕愿后宫如是,朕愿这大晋江山,也如是!”
苏临汐与陈丽华对望一眼,皆露出淡淡笑意。风雪虽严,心中却己有暖意悄然生起。
她们知,风雪未止,斗争仍在,但这一刻,她们终能同立于冰雪之巅,为守护各自信仰的宫墙与江山,共踏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