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融融,太后暖阁里却浮着一层看不见的凉意。今日宫中设宴,名曰赏花,其实是太后借机试探风向。东暖阁里香气缭绕,细细的杏花瓣落在金丝雕花地毯上。内侍宫女静静候立,气氛比往常更显凝重。
主位上,太后慈眉淡定,右首是昭贵妃苏临汐,姿态端凝。左首新晋淑妃苏婉宁,身着浅色宫裙,面带微微病色,眉宇之间透着委屈和坚韧。
下首座次分明,静妃温婉沉静,捷嫔唇角带笑、明眸流转,荣太妃身量端庄,安嫔神情温顺,端容抿唇不语。各宫妃嫔与侍立嬷嬷、心腹宫女环列其间,或互递眼色,或低头饮茶,暗流涌动。
宫人送上春茶,太后温声道:“春和景明,宫中久无清欢。今日得与众妃共赏花景,正好缓解些烦忧。”话虽温和,目光却带着几分深意地扫过苏临汐与苏婉宁。
苏临汐含笑答:“多谢太后体恤。宫中诸事,太后关照周全,臣妾等自当安分守礼。”
婉宁略显迟疑,微微垂首,声音带着柔弱与歉意:“前几日身子不适,辜负太后美意。今日能陪太后、姐姐与各位姐妹共聚一堂,也是妾身的福气。”
静妃关切道:“淑妃妹妹近日劳心劳力,怕是回门奔波太累了。宫里各处也都念着妹妹孝顺。”
话音未落,捷嫔忽然笑道:“可不就是孝顺!听说淑妃妹妹回门那日,竟教自家亲娘在偏厅守着,未能进正堂一观?这礼法倒是紧,叫外人听着都替你们难受。”
安嫔忙打圆场:“宫里、家里都有各自规矩,有些事也未必能由得妃嫔自己。谁又容易呢?”
席间众人似是随意插科打诨,其实全在观望太后、昭贵妃与淑妃的脸色。
太后这才不急不缓开口:“哀家听说了几句外头的话。世家门户,规矩森严,孝道也是美德。只是不知回门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婉宁指尖拈杯,眸中浮现泪光,轻声道:“太后,家门之事,妾身本不该多言。只是母亲随父多年,却始终难得进正堂一步。幼时只觉母亲日日抹泪,如今才懂这等门第规矩,是如何叫人心寒。”她微微一颤,泪珠落下,低头掩面,“妾身不求别的,只盼母亲能有一日堂堂正正,得进家门堂上,与世人一样抬头做人。”
席上气氛为之一变,捷嫔摇扇道:“人心最难,门第最重。淑妃妹妹这份孝心,外头听了都动容。”
荣太妃缓缓叹息:“沈家世代清贵,祖训森严,但亲情之事,总叫人无奈。”
静妃轻轻安慰婉宁:“妹妹不必自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苏临汐静静听着,指尖触着茶盏,未作言语。婉宁一番言辞,己将外人心思引得七七八八。她轻抬眸,声音温和却带一丝坚韧:“太后,各位姐姐妹妹。家门自有祖训。金氏与家父之初,并无明媒正娶,纳妾礼制未成,正房尚在、祖父健在,那等私下相好,若随意承认,沈家如何服众?母亲生前也曾动过成全之心,奈何终究违不得家规——若轻易破了祖训,日后家门如何立足?不是薄情,只是不敢违背根本。”
席上短暂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苏临汐身上。
婉宁咬唇抬头,声音带着哽咽:“姐姐这番话,句句在理。只是规矩太紧,世道就宽不下来了吗?母亲数十年辛苦,至今还要受门第冷落。妾身自问,纵是妾,也有亲情血脉。难道生而为人,却只能一世低头?”
安嫔轻叹:“每家有难处,祖训与人心难以两全。谁都有自己的苦。”
捷嫔却摇头一笑,语带玩味:“沈家门第自然有规矩,只是这规矩立得太死,也难怪外人多嘴。人说妃嫔争宠,如今看来,妾侍争名更难。”
静妃轻声劝解:“姊妹们莫要伤心,后宫终是家人。宫中尚有太后主事,日子总归要向前。”
席间氛围愈发微妙,气氛一时凝重。
太后缓缓端起茶盏,目光深远,声音淡然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家有家规,世有人情。祖训要守,孝道也难得。只是门第之事,孝心之事,总难全美。你们两个,各有各的理,哀家都明白。”
她语气微顿,缓缓补上一句:“世家百年声名,不是一朝一夕立成的。规矩若轻动,百年之后如何有脸见祖宗?但若只守死理,人心也未免太苦。”
众妃嫔皆低头称是。席间气氛随太后一席话而略缓,众人表面和乐,心中却各有盘算。
宴散前,荣太妃低声与身侧的安嫔私语:“这一回,两姐妹都不肯让步,只怕后宫风浪还在后头。”
安嫔柔声道:“主事之人,各有主见,旁人只怕也不好劝。”
捷嫔垂眸一笑,扇影下的目光却在两位主角之间来回流转。
宴罢,宫人低头收拾,妃嫔各自告辞。苏临汐缓步行出暖阁,身边心腹宫女兰枝低声道:“娘娘,方才太后与众位都己明了金氏入门之事。宫中流言难消,娘娘还需步步为营。”
苏临汐淡淡道:“人言可畏,祖训难违。我只要守住自己的本分,不让人钻了空子,便无惧外人。”
兰枝低声又道:“婉宁娘娘今夜又唤太医入府,说是金氏旧疾复发。”
苏临汐冷笑一声:“她这步棋早在我意料之中。家门与名分,她不会善罢甘休。”
另一边,婉宁缓步离席,回宫路上身边宫女莲香轻声道:“今日太后和各位妃嫔,倒是被娘娘打动了。下人们都说,娘娘孝心可感天地。”
婉宁叹息一声,眼中泪光未干,唇角却泛起冷意:“孝心只是借口,若不能叫母亲有名有分,何来公道?沈家门第高墙,我要一步一步推倒。”
暖阁中,太后独坐窗下,抚着手中玉佩,心事重重。她低声自语:“姐妹争斗,家门死结,都是朝局风雨。谁能稳住阵脚,才配做这后宫的主心骨。”
夜色渐深,宫灯如豆,春风吹过高墙深院,正如这后宫与朝堂,暗流涌动,远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