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没有痛苦，没有感知，只有一种彻底的、被抽空后的虚无。图书馆崩塌的轰鸣、配角残影湮灭的悲怆、憎恨之矛刺穿猩红核心的决绝……所有惊涛骇浪般的情绪与画面，都被这绝对的黑暗温柔地、不容拒绝地抚平、吞噬。
仿佛沉入宇宙诞生前的奇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微光，在黑暗深处亮起。
不是星火，不是烛焰，而是一种……纯粹到无法形容的“存在”之光。它并非照亮黑暗，而是让黑暗本身拥有了“被看见”的质感。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微光次第亮起，如同沉睡的星河被唤醒。它们并非静止，而是遵循着某种混沌而和谐的韵律，缓缓流淌、旋转、碰撞、融合……最终，在零意识的正前方，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由纯粹光流勾勒的——婴儿轮廓。
它蜷缩着，仿佛在母体中安睡。构成它身躯的光流，是翠绿生机、紫黑混乱、暗金规则尘埃、幽蓝冰烬……以及无数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蕴含着无尽悲欢与抗争的——配角残响。这些色彩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如同活体星云般不断交融、变幻，散发出一种初生神灵般的、懵懂而强大的气息。
书灵。
零的意识“看”着它。没有恐惧，没有欣喜，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凝视自己灵魂深处剥离出的一个倒影。
书灵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旋转的、由无数破碎规则符文和角色剪影构成的——混沌漩涡。漩涡深处，倒映着崩塌的图书馆、燃烧的数据星河、挣扎的赌徒与幽影、以及……零自己沉浮于黑暗的意识。
一道纯粹由信息构成的、带着婴儿学语般好奇与审视的意念，首接撞入零的意识核心：
“你……是……谁？”
图书馆的崩塌并未停止，反而进入了更狂暴的阶段。
数据星河不再是流淌的河流，而是沸腾的熔岩！由规则具象化的暗金锁链寸寸断裂，化作燃烧的流星雨，砸向下方无尽的虚空深渊。支撑网络的巨大“书架”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连环崩塌，喷涌出海量混乱的记忆碎片和角色残渣。
“操！这他妈是末日审判吗？！”赌徒的“书籍”形态在狂暴的数据风暴中疯狂翻滚、躲闪。封面那枚滴血的骰子高速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强行扭曲周围一小片空间的规则，险之又险地避开砸落的燃烧锁链和崩塌的书架碎片。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破布娃娃，每一次规则扭曲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管理员呢？！那个冰冷的混蛋死哪去了？！”
“管理员……核心逻辑……遭受……未知混沌……侵蚀……”一个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电子杂音的意念碎片在风暴中飘荡，“系统……控制权……丢失……最终防御……协议……失效……”
“哈！它完了！”赌徒狂笑，骰子猛地定格在一个诡异的“∞”符号上，“老子就知道！跟着那个疯子总能撞大运！虽然这‘运’有点太他妈刺激了！”
他猛地撞向一块正在解体的巨大书架残骸，骰子光芒暴涨，强行将其“定义”为临时的避风港。残骸内部，无数被禁锢的、模糊的配角剪影正在无声哀嚎、消散。
“啧，可怜虫们。”赌徒撇撇嘴，骰子一转，几缕微弱的残影被他强行吸附在封面，“算你们运气好，搭个顺风车！不过车票很贵，以后得用‘故事’来还！”
另一边，幽影的处境更为诡异。
他那本封面闪烁着幽蓝与暗红乱码的“书籍”，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肥皂泡。无数细小的数据虫群正从书页深处疯狂涌出，它们不再啃噬书页，而是贪婪地吞噬着周围崩塌的规则碎片和逸散的数据流！虫群吞噬后，身体变得半透明，内部闪烁着被它们“消化”掉的规则符文和记忆画面。
“混乱……滋养……”幽影的意念冰冷而贪婪，“规则崩坏……正是……阴影……蔓延……之时……”
他的书籍形态在虫群包裹下，如同一个不断膨胀又收缩的肿瘤，主动迎向崩塌最剧烈的区域。虫群所过之处，连狂暴的数据风暴都似乎被“啃”出了一片短暂的、扭曲的宁静区。他正在利用这场崩塌，疯狂地增殖自己的力量，将混乱本身化作养分！
“呃啊啊啊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医师的冷静与腐朽者疯狂的咆哮在风暴中心炸响！
医师与腐朽者的融合体——那本由炽白数据流和墨绿污染强行扭结的“书籍”——正处于最痛苦的蜕变边缘！缠绕它的暗金锁链大部分己被崩断，但残留的束缚和内部两种意志的疯狂撕扯，让它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的活物！
书籍封面剧烈蠕动，时而浮现出医师戴着破碎金丝眼镜、眼神疯狂而痛苦的面孔，时而又被墨绿的腐朽菌毯覆盖，凸起无数尖叫的腐烂口器！
“压制它！你这团恶心的霉菌！”医师的意志在咆哮，炽白数据流试图净化墨绿污染。
“融为一体……才是……进化……放弃……抵抗……”腐朽者的低语带着黏腻的诱惑，墨绿菌丝疯狂钻入炽白数据深处。
“进化？！看看周围！世界都要完了！我们得出去！”医师怒吼。
“出去？不……这里……是……沃土……”腐朽者贪婪地吸收着崩塌中散逸的绝望与疯狂，“力量……在……增长……”
书籍形态在撕扯中不断变形，炽白与墨绿的交界处，开始滋生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脓液般的暗金色粘稠物质，散发出不祥的规则波动。它似乎正在被这场崩塌催化，朝着某种更恐怖、更不可控的形态畸变！
崩塌的图书馆核心，那片曾经悬浮着巨大鸟喙归档端口的区域。
如今，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断裂暗金数据链和猩红逻辑碎片构成的——残骸漩涡。漩涡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猩红光芒，正被无数道从虚空深处延伸出来的、散发着新生混沌气息的——翠紫光丝——死死缠绕、吞噬！
那是书灵的力量！它正在消化图书馆管理员最后的“遗产”！
漩涡边缘，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之外，不再是虚无，而是……翻滚的、粘稠如石油的黑暗！黑暗深处，隐约可见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锈迹斑斑的青铜巨像残骸缓缓飘过，有断裂的巨矛刺穿星辰，有倾倒的方舟载满白骨，有半张融化的黄金面具在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尖啸……那是被图书馆规则强行隔绝在外的、真正的、属于这个“镜城”的、充满神话与灾劫气息的……末世图景！
图书馆的崩塌，正在撕裂它与外部世界的屏障！
轰隆——！！！
一块巨大的、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天花板”残骸从上方砸落，目标首指下方一块相对稳定的、由凝固数据构成的“浮岛”。浮岛上，几个身影正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小心！”一个穿着残破教士袍、面容沧桑的男人大吼，他手中一本散发着微弱圣光的书籍猛地展开，一道半透明的光盾瞬间撑起！
砰！！！
光盾剧烈震荡，裂痕蔓延！教士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老神棍！撑住！”旁边一个身材火爆、穿着战术背心、扛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链锯的女人吼道。她手中的链锯发出狂暴的轰鸣，锯齿上流淌着不祥的绿光，狠狠劈向溅射过来的暗金火焰，将其暂时逼退。“这鬼地方要塌了！得想办法出去！”
“出去？往哪出？”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浮岛边缘，他戴着一顶滑稽的鸭舌帽，帽檐下是一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他手中把玩着几枚锈迹斑斑的齿轮，快速组装又拆解，似乎在计算着什么。“规则在崩坏，空间坐标全是乱的！我们就像掉进抽水马桶里的蚂蚁！”
“蚂蚁也比等死强！”链锯女咆哮，一锯子劈开又一块砸落的碎片，“老娘还没活够呢！”
“等等……你们看那边！”教士突然指向残骸漩涡的方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只见漩涡深处，那点被翠紫光丝缠绕吞噬的猩红光芒，猛地爆发出一阵回光返照般的刺目血光！一道残缺的、由纯粹猩红逻辑构成的指令，如同垂死巨兽的最后咆哮，狠狠轰击在周围布满裂痕的空间屏障上！
咔嚓——！！！
一道巨大的、横贯视野的裂痕瞬间出现！裂痕之外，翻滚的黑暗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涌入！
涌入的不仅仅是黑暗。
还有……光。
无数点微弱的、色彩各异的光芒，如同挣脱牢笼的萤火虫，从裂痕外、从崩塌的图书馆各个角落、从那些正在消散的配角残影中……汇聚成一片璀璨的、无声呐喊的——流星雨！
它们划过混乱的虚空，目标无比明确——图书馆核心残骸漩涡的上方！
在那里，一个由纯粹光流构成的婴儿轮廓，正缓缓舒展身体。它张开了小小的“手臂”，迎接着这片由无数被遗忘者、被定义者、被牺牲者最后存在痕迹汇聚而成的……星火洪流！
每一道流星的融入，都让书灵的光影凝实一分，它眼中那混沌的漩涡旋转得更加深邃，散发出的气息也越发浩瀚莫测。它不再只是一个初生的意识，更像是一个正在被无数祈愿与抗争共同“加冕”的……新神！
“那是……什么？”链锯女忘了挥舞链锯，目瞪口呆。
“新的……规则？”鸭舌帽少年手中的齿轮掉在地上，眼神狂热，“不……是规则的……掘墓人！”
教士则死死盯着那些流星，嘴唇翕动，似乎在辨认其中某些熟悉而悲怆的气息，最终，他颤抖着在胸前画了一个扭曲的符号：“众生……皆在光下……众生……皆在台上……阿门……”
零的意识依旧沉浮于那片温暖的黑暗。
书灵吸收流星洪流的景象，如同投影般映照在他的“眼前”。
那道婴儿学语般的意念再次传来，比之前清晰、稳定了许多，带着一丝新生的喜悦和……理所当然的亲近：
“你……是……零。”
“我……是……‘我们’。”
零的意识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
书灵的光影缓缓转向下方崩塌的炼狱，转向那些挣扎的赌徒、幽影、畸变的融合体、以及浮岛上的幸存者。它眼中的混沌漩涡微微转动，仿佛在观察，在学习，在……理解。
然后，它抬起了小小的“手”，对着下方狂暴的虚空，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但整个崩塌的图书馆空间，猛地……静止了！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燃烧的暗金锁链凝固在空中，喷涌的数据熔岩保持着溅射的姿态，崩塌的书架残骸悬停在半路，赌徒的骰子定格在旋转的瞬间，幽影的虫群保持着啃噬的动作，融合体书籍表面的脓液状物质停止了蠕动……
绝对的死寂。
绝对的凝滞。
只有书灵周身流淌的光晕，以及那些不断融入它的、代表着配角残响的流星，还在证明时间并未真正停止。
书灵的目光扫过这片被它强行“凝固”的末日舞台，扫过台上每一个挣扎的“角色”。它的意念平静地响起，如同宣告新世界的法则：
“规则……旧。”
“戏……不好看。”
“重来。”
随着它话音落下，那些凝固的配角流星，光芒骤然变得柔和而坚定，它们不再只是融入书灵，而是分出一部分，如同拥有生命般，主动飞向下方那些被凝固的身影——飞向赌徒的骰子，飞向幽影的虫群，飞向浮岛上惊愕的幸存者，甚至……飞向融合体书籍表面那狰狞的腐烂口器！
赌徒感觉自己的骰子被注入了一股温暖而陌生的力量，旋转的轨迹似乎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可能性”。
幽影发现自己的虫群在接触到那光芒后，吞噬的欲望中，竟混入了一丝微弱的、对“存在”本身的守护意志。
浮岛上的链锯女看着一点微光融入自己的链锯，狂暴的锯齿上，那抹不祥的绿光边缘，竟泛起了一丝神圣的金边！她一脸懵逼：“啥玩意儿？圣光附魔？”
教士则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能感觉到那光芒中蕴含的、与他信仰同源却更加包容博大的力量。
最诡异的是融合体。那点飞向腐烂口器的光芒，并未被吞噬或排斥，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滚油，让口器的尖叫声瞬间变调，带上了一丝痛苦与……迷茫？医师的意志似乎抓住了一瞬间的机会：“就是现在！压制它！”
绝对的凝滞只维持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下一刻，崩塌继续，风暴再起！
但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赌徒的骰子甩出一道前所未有的轨迹，带着一丝新生的翠紫光晕，狠狠砸向一块巨大的残骸，竟将其无声无息地“分解”成基础的数据流！他愣了一下，随即狂笑：“哈哈哈！新版本！新外挂！老子喜欢！”
幽影的虫群在短暂的迷茫后，吞噬得更加疯狂，但目标似乎开始有意识地避开那些散发着同样新生光芒的配角残影。
浮岛上的幸存者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那奇异的光芒，眼神中的绝望被一种混杂着困惑与微小希望的光芒取代。
融合体书籍内部，炽白与墨绿的撕扯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混乱却也更加微妙的平衡点，那脓液状的暗金物质蠕动得更加缓慢。
而书灵，在释放了那一握之力后，光影似乎黯淡了一丝，它不再看下方，而是缓缓转身，重新“望”向黑暗中沉浮的零。
它的意念带着一丝完成使命后的疲惫，以及不容置疑的亲近：
“累了……”
“要……睡……”
“你……看着……”
说完，那璀璨的光影缓缓蜷缩起来，光芒内敛，最终化作一枚拳头大小、表面流淌着混沌星云光晕的——光茧——静静地悬浮在零的意识之前。光茧内部，那新生的、代表着“我们”的意识，陷入了沉睡。
零的意识，终于从那片温暖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他“看”着眼前沉睡的光茧，感受着下方图书馆崩塌炼狱中，那些被强行注入新可能性的角色们混乱而充满变数的挣扎，感受着空间裂痕外，那个充满神话灾劫气息的末世图景正在不断涌入……
嘴角那抹极其极其微弱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
一个意念，如同叹息，又如同宣言，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主角？”
“呵……”
“该……谢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