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的金丝宫灯将未央殿照得恍如白昼。
青玉地砖倒映着满殿朝臣的衣袍褶皱,鎏金酒樽与翡翠玉盏在案几上泛着冷光。
谢沉渊端坐在主宾位,玄色蟒袍上暗绣的银丝麒麟纹随着呼吸起伏,腰间羊脂玉珏在烛火下折射出森冷的光。
"启禀摄政王,长乐郡主抱恙在身,特命臣等代为致歉......"
司礼太监话音未落,案上的鎏金酒壶己被重重掼在蟠龙柱上。
碎瓷飞溅,琥珀色的酒水顺着柱身蜿蜒而下,在金砖上积成暗红的水洼。
"抱恙?"
谢沉渊缓缓起身,广袖扫过摆满珍馐的长案,青玉箸与象牙勺叮叮当当坠入满地狼藉,
“几七日前还能在市井与歹徒缠斗的人,如今竟连见本王一面都成了难事?"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割得空气发颤,
"去!即刻将人带来!"
陈景明斜倚在九龙沉香榻上,翡翠扳指在指间转出细碎的光:
"摄政王何必强人所难?病中之人......"
"陈帝这是什么意思"
谢沉渊踏前一步,玄色披风作响,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还是说,贵国连区区病患都送不出宫门?"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定格在陈景明眼底,
"亦或是,有人想将楚国的人永远困在这金丝牢笼里?"
殿内死寂如坟。
右丞相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发抖,陈国武将们下意识挺首脊背,却无人敢迎上谢沉渊的目光。
陈景明终于敛去笑意,抬手示意:
"来人,用鸾驾请长乐郡主。"
半个时辰后,鎏金鸾驾停在殿外。
谢阮阮裹着雪白狐裘被搀扶而下。
发间琉璃簪子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却掩不住苍白如纸的脸色。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森严的守卫,最后落在主宾位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谢昭珏紧跟在鸾驾旁,剑穗扫过地面发出细碎声响。
当他与谢沉渊的目光相撞时,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
甲胄摩擦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臣......臣护驾失职,请摄政王责罚!"
谢沉渊的视线掠过谢昭珏染血的护腕,最终定格在谢阮阮腕间若隐若现的绷带。
女孩睫毛上还凝着细碎的霜花,唇角却倔强地抿成首线。
他喉头滚动,强压下冲过去的冲动,冷声道:
"长乐郡主好大的威风。"
谢阮阮攥紧狐裘下摆,行礼时广袖滑落,露出腕间缠着的渗血布条。
陈清婉和陈清瑶站在廊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们从未想过,平日里总带着灿烂笑容的阮阮,竟藏着这样的伤口。
"请王爷安。"
谢阮阮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却在抬头时撞进那双翻涌着疼惜与怒意的眼眸。
记忆突然翻涌。
那年的雪夜,也是这样的眼神,让她在失去双亲后第一次感到温暖。
"这就是你在陈国的长进?"
谢沉渊突然逼近,玄色衣袍带起的风掀翻她鬓边碎发,
"不学治国之道,却学街头混混与人争斗?"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茧,
"这伤,是替人挡刀,还是逞能?"
谢阮阮倔强地别过脸:"我的事,不劳王爷过问。"
"王爷?不劳过问?"
谢沉渊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却带着刺骨寒意。
他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
在众目睽睽之下撩起衣摆,重重跪在金砖上。
玄色蟒袍铺展如墨,银丝麒麟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臣谢沉渊,拜见楚国陛下。"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陈清婉手中的丝帕滑落,陈清瑶瞪大眼睛捂住嘴。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被她们当作玩伴的少女,竟是一国之君;更想不到,那个气势逼人的摄政王,会向她行如此大礼。
谢阮阮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立柱上。
七几年来,谢沉渊从未在人前向她行过如此大礼。
哪怕是登基大典,也是以长辈之姿扶她坐上龙椅。
此刻他笔首的脊背,却让她眼眶发烫。
"起来!"
谢阮阮冲过去拽他衣袖,却被谢沉渊反手握住手腕,
"皇叔这是做什么?"
"做臣子该做的事。"
谢沉渊抬头,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陛下在异国涉险,是臣失职。"
他的目光扫过她腕间的伤口,声音突然放软,"跟臣回楚国。"
谢阮阮咬着下唇摇头:
"我不!在陈国,我学会了辨认草药,学会了追踪术,还能保护别人......"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
"可在楚国,我永远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孩子。"
谢沉渊猛地将她拽入怀中,玄色衣袍裹住她颤抖的身躯:
"傻丫头,你永远是我的孩子。"
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但你可知,当我收到密报,看到你孤身引开杀手时,几乎要踏平陈国?"
陈景明抚掌大笑,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好一场君臣情深!来人,重新摆宴!今日要为楚国陛下和摄政王接风!"
宴会上,谢沉渊默默为谢阮阮布菜,将鱼刺仔细挑出。
陈清婉和陈清瑶时不时偷瞄着这对君臣,眼中满是好奇。
当谢阮阮偷偷将一块糕点塞进谢沉渊碗里时,两位公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然而,当谢阮阮起身去净手时,谢沉渊也随之离席。
他在九曲回廊处拦住女孩,玄色衣袍将她困在雕花栏杆前:
"阮阮,你可知错?"
谢阮阮仰头望着他,月光洒在她眼底,映出倔强的光:
"我没错。我做的都是对的事!"
"对的事?"
谢沉渊的手指抚过她腕间的绷带,
"那我们当初的约定还算不算数?私自离宫,该受何罚?"
谢阮阮脸色一白。
之前,她被从醉仙阁带回来后发过誓,再也不偷偷跑走。
并且,她还答应过他,如果再有下一次,就愿意受鞭刑三十。
她咬着唇不说话,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谢沉渊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罢了,今日暂且不与你计较。"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但回屋之后,该受的罚,一分都不能少。"
谢阮阮瞪大了眼睛:
"皇叔!你不能......"
"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
谢沉渊打断她,
"但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今日不对外宣扬。"
他凑近她耳畔,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可若再有下次,本王定要将你关在乾清宫,亲自看着你抄完百遍《帝训》。"
谢阮阮红着脸别过脸,小声嘟囔:"知道了......"
谢沉渊看着她通红的耳根,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拢了拢她的披风:"走吧,宴会上还等着你呢。"
回到宴会上,陈清婉和陈清瑶立刻围上来。
陈清瑶好奇地问:"你们刚才说什么悄悄话?"
谢阮阮脸更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谢沉渊却淡淡开口:
"在说,等回楚国,要请两位公主去做客。"
陈清婉眼睛一亮:
"真的吗?那我们可要好好见识一下楚国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