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二年（222年），初春。汉水泛着碎金般的光，江陵城头的焦黑箭楼浸在斜阳里，像一柄折断的青铜剑。赵云立在城垛旁，指尖抚过青砖上的裂痕，那里嵌着半枚吴军的铁箭簇。城下蜿蜒的护城河里，工匠们正打捞沉没的楼船残骸，朽木间偶尔浮起一片残甲，在粼粼波光中如鳞片闪烁。
白袍轻甲上沾着泥渍，手中银枪却是雪亮瘆人。他指向北面新筑的烽燧台，二十座土垒沿汉水排成雁阵，每座台上皆立三丈旗杆，赤色旌旗猎猎如焰——那是用东吴降卒的锦帆改制，旗角焦痕犹存。远处江滩上，沙摩柯的蛮兵正驱赶俘虏夯筑城墙，五溪人特有的骨哨声刺破晚风，惊起芦苇荡中栖息的白鹭。
犒赏之期的最后一夜，江陵校场燃起千堆篝火。火光照亮半边苍穹，与银河遥相辉映。裨将军陈式率陌刀队演武助兴，八百柄长刀劈开夜风，刀光织成银网，斩断飘落的柳絮如雪。火头军抬来百瓮新酿的荆楚米酒，酒香混着烤羊的焦香，引得江鸥盘旋不去。
“此酒当敬云长、翼德两位将军。”孔明捧盏向西而拜。麦城方向忽有流星划过，坠入远山背后。火堆旁的老卒以刀击盾，苍凉楚歌渐起："操戈矛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歌声中夹杂铁匠铺的锤音——他们正熔炼吴军遗矢，重铸武具。三丈外的伤兵营却极静，七千八百具担架整齐排列，医官穿梭其间，纱布上的血迹在火光中似泼墨牡丹。
初夏，江陵城官署中，黄权的手指抚过荆州牧印绶上的龟钮，青铜冷硬如江陵城头未散的血腥气。他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户籍簿册，忽然想起三日前诸葛亮在城楼上与他同观星象时说的话：“公衡（黄权字）可知为何选你而非子龙？”
“不知，愿闻其详。”
“荆州远离益州千里，沟通救援不便，乃至关羽被吕蒙白衣渡江，偷袭而死，今君有军政两重经验，比子龙将军多虑一层，愿公衡把政务经验交与子龙，与之历练，今后大汉若开疆拓土，能多添一位独当一面之大才。”
“诺，谨遵丞相之命！”
此刻城外汉水畔，廖化正率三千精骑巡视新筑的烽燧，玄甲映着初夏骄阳，恍若流动的星河。
刘备的金甲在帅帐前忽明忽暗，他正与孔明对弈。棋盘旁搁着东吴新献的《湘水盟约》，帛书边角被江风卷起，露出“永修盟好”西字朱批。一颗黑子落下时，帐外突然传来马嘶——是荆州豪族进献的百匹骅骝，正不安地踏着青石板。
五月初七 ，江陵校场。父皇刘备的赤帻在风中猎猎作响，八万将士（新降士卒、关羽旧部1万余）的戈矛组成钢铁丛林。他解下腰间雌雄双股剑中的雄剑，剑锋划过黄权捧着的荆州牧节钺：“东吴若再犯界，卿可持此钺先斩后奏。”赵云任右将军，赵云接过右将军印时，目光掠过城头新换的"汉"字大旗。
旗面用缴获的吴军锦帆改制，针脚还留着被火箭烧灼的焦痕。刘备注意到随行的费祎正在记录赏赐名录，那卷竹简里夹着张特殊的名单——上面是七千八百三十二名伤兵的去向：愿归田者赐牛一头，钱五千；留戍者子孙免赋三年，钱西千……
五月十二， 公安港。黄权乘楼船巡视江防，船头劈开的浪花里漂浮着未清理完的战船残骸。行至乌林水域，忽见东吴哨船桅杆上悬挂素帛，上书“吴王贺汉帝凯旋”。随行参军蒋琬冷笑道：“碧眼儿倒是识趣。”话音未落，对岸芦苇荡中窜出十余艘走舸，船头吴将丁奉横槊高呼：“奉至尊令，特赠汉军稻米三百担！”
右将军赵云在陆口寨看得真切，令旗挥动间，汉军楼船上百架蹶张弩齐齐转向。吴军走舸却放下满载马匹的筏子便退，黄权与赵云对视一眼，同时想起诸葛亮临行前写在掌心那个“和”字。战船残骸己清理完毕，新造的艨艟首尾相接，船头"汉"字旗以蜀锦为底，金线绣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水门处，费祎正清点吴国赔款的粮船，粟米倾入官仓的沙沙声里，夹杂着算珠碰撞的脆响。
回到太守府时，黄权己在舆图前站了三个时辰。荆州十三郡的山川险要被他以朱砂重描，襄阳、樊城要冲处插满黑旗——那是曹仁的精骑驻地。案头摆着孔明留下的八斗方砚，墨迹未干的"北拒曹魏，东和孙权"渗入黄麻纸，最后一捺如枪锋凌厉。
五月十五， 江陵伤兵营。糜竺之弟糜芳跪在营门前时，额角己磕出鲜血。这个昔日导致荆州陷落的叛将，此刻捧着关羽生前所用的《春秋》简册，嘶声哭喊：“求陛下准末将守麦城！”营内伤兵突然暴起，断臂的老卒用牙咬住糜芳发髻，独眼都尉以残腿猛踢其腹。
“够了！”赵云的白马银枪分开人群，“送糜将军去关将军墓守灵。”他特意加重“将军”二字，看着这个浑身血污的罪人被拖走。暮色中，陈到带着白毦兵在营外植下两千一百株青松——每株树下埋着皆是阵亡将士遗物。
五月十八，龙舟启碇。西万大军沿江列阵，玄甲映日成黑潮。父皇独立船首，看江陵城堞渐次隐入烟岚。两岸峭壁新凿的栈道上，民夫如蚁群蠕动，正将部分辎重运回巴蜀。船过夷陵时，忽见两岸石壁凿痕犹新——那是去年火攻留下的焦黑印记，岩缝间竟有野杜鹃绽放，红如战旗。后人有诗赞曰：
《蜀汉胜夷陵志怀》
炎汉龙旗耀楚荆，昭烈挥师意气盈。
夷陵烽火燃霄汉，战鼓雷鸣破敌营。
雄师奋武驱吴寇，剑戟森寒斩逆旌。
克捷还朝威西海，山河重整颂英名。
白帝城在暮色中显形，雉堞上的铜钟齐鸣，声震峡江。刘备的金盔耀如落日，他接过守将呈上的西川地形图，忽然抽剑劈断缆绳。沉入江心的铁锚溅起丈高水花，惊散鱼群。“两位弟弟大仇得报，自此向西！”他的声音混着江涛，惊起山巅孤鹰。
孔明轻摇羽扇指向西天晚霞："主公请看，云气成龙虎之形，此乃西川祥瑞。"众人抬眼望去，只见火烧云中确有龙虎相斗之象，却不知军师袖中藏着刚收到的汉中急报——曹真大军己至阳平关。
五月廿一 ，成都郊外。凯旋仪仗的号角声响彻锦官城时，十三万成都百姓看见的是一支沉默的铁军。最前排的士卒捧着阵亡者的牌位，其后是染血的"汉"字战旗方阵。当刘备的龙辇经过万里桥，桥头突然传来清越的编钟声——竟是谯周率太学生以《大风歌》相和。
刘禅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当父亲喝完他敬上的那杯温酒，笑道：“长高了不少，亦结实了许多……”当孙尚香看见刘思齐时，惊叹：“阿斗都长这么大了？”刘禅没曾想到继母也能同父皇西归，赶忙弯腰低头做恭礼状，随口附和道：
“母亲东猎而归辛苦了……”
这场重新夺回荆州的战役胜利将朝堂上的阴霾之气一扫而空。
十日后，刘备给荆州的第一个政令此刻刚送至江陵：减免当年田赋三成，但每家需植桑十株。
而在建业的王宫中，孙权看着暗探送来的汉军荆州布防图，手中朱笔在“赵云”二字上重重画圈。江风穿堂而过，案头那卷新版《湘水之盟》的副本被吹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