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晨雾裹着寒意漫进城墙根时,林凡正踮脚清理城楼檐角的瓦当。
她的指尖冻得通红,却仍仔细抠着瓦缝里的积灰——那是明代原构的兽面瓦,釉色在晨露里泛着幽青,像块被岁月冻住的宝石。
"若溪,戴手套!"
陆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被风扯碎的急。
他抱着个蓝布包裹跑上来,围巾被吹得缠在脖子上,像团松软的云:
"王主任说深秋修瓦要把瓦当一个个卸下来编号,我带了加绒手套,你试试......"
林凡低头看他递来的手套。深灰毛线织的,腕口绣着朵极小的桂花,针脚歪歪扭扭——是陆沉熬夜织的。
"你手笨,"她笑着把冻红的手塞进去,"这针脚比我画图还乱。"
陆沉的耳尖瞬间红透。他低头拨弄着瓦当,睫毛上沾着霜花:"我......我昨晚对着台灯练了三小时。"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瓦当边缘的兽齿,"县志里说,明代的兽面瓦要'齿如利刃,目似铜铃',你看这道爪痕......"
林凡的手指覆上他的手背。他的掌心还带着体温,透过毛线手套渗进来,像团小火苗。"
这是明代工匠的'压模法',"她指着瓦当背面的蜂窝状纹路,"用竹模压出来的,每片瓦的纹路都不一样。"
陆沉突然从包裹里掏出个铁盒。掀开盖子,里面躺着半块残缺的瓦当,釉色和林凡手中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兽面的眼睛缺了半只。
"这是我在城墙排水口挖的。"他的声音发颤,"排水管的夯土层里,还埋着这东西......"
林凡接过残瓦。缺口处的断面泛着新鲜的土色,显然刚出土不久。
她用毛刷轻轻扫去浮土,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瓦背刻着行极小的字:"成化十五年,匠人周福生造"。
"周福生?"陆沉的声音拔高,"万历年间周大狗的爷爷!县志里说他专管修排水系统,外号'周水眼'!"
林凡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想起上个月在省博看到的《吴县水利志》,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图纸——成化年间的城墙排水图,标着"周福生监造"的字样。
"这瓦当......"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六百年前周爷爷亲手做的。"
陆沉从背包里摸出放大镜。镜片下的瓦背,刻痕里还嵌着细小的陶屑:
"李教授说,明代瓦匠会在瓦背刻工匠名,既是责任,也是荣耀。"
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周福生"三个字,"你看这道划痕,可能是他孙子周大狗小时候拿石子刻的......"
林凡的眼眶发酸。
她想起穿越前整理外婆的旧书时,在扉页看到的字迹:
"周记瓦作,子孙永宝"。
那时她以为是外婆的祖训,没想到那是从周福生到周大狗,从周大狗到陆沉的奶奶,再到此刻,他们的手正握着同一片瓦当。
"走。"
她拽着陆沉的手往工棚跑,"我去拿热粥,你把这瓦当的故事讲给张爷爷听。他修了西十年城墙,肯定知道'周水眼'的典故......"
陆沉笑着点头。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包裹着她的手,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像两只振翅的蝴蝶,林凡望着他被晨雾打湿的发梢。
工棚里的煤炉烧得正旺。
张爷爷裹着军大衣坐在马扎上,面前摆着茶缸,见两人跑进来,笑出了满脸褶子:"小陆,你怀里揣的啥宝贝?"
陆沉小心地把残瓦放在案上。张爷爷凑近看了看,突然拍了下大腿:"周福生的瓦!我在城墙根修了西十年,就见过半片!"
他指了指瓦背的刻痕,"这'福'字的写法,是成化年间的老体,我在《吴县瓦作谱》里见过!"
林凡舀了碗热粥递过去。张爷爷接碗时,她的指尖触到他手背的老茧。
那是六十年修城墙留下的印记,和她掌心的茧子,竟有几分相似。
"张爷爷,"她轻声说,"您修城墙时,是不是也总在瓦当里藏东西?"
张爷爷的眼睛亮了。
他从军大衣口袋里摸出块油纸包,打开是粒炒焦的米:
"我师父教我的,说瓦当是屋檐的眼睛,得给它喂点'热乎气'。冬天修瓦时,往瓦当背后塞把炒米,来年春天化雪时,米香能渗进砖缝里......"
林凡的眼泪掉在粥里。她想起穿越前在老巷子里遇到的老匠人,他也总说"修房子要用心,连砖缝里都要藏着热乎气"。
那时她以为是老人的唠叨,现在才懂,那是古往今来所有修城人的默契。
"若溪。"陆沉突然说。
"嗯?"
"你说......"他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背,"等我们修完这段城墙,能不能在城楼下种两株桂树?"
"种两株最大的。"她笑着点头,"一棵给你,一棵给我。"
"不。"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一棵给现在,一棵给未来。"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了。
而那些藏在瓦当里的霜色,终会在某个春天,融化成最甜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