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并未因王大可的退缩和质问而显露出丝毫尴尬或愠怒。他缓缓收回手，枯瘦的手指在破旧的衣襟上随意蹭了蹭泥污，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那足以焚灭凶兽的青焰只是少年濒死时的幻觉。他浑浊的目光从远处黑暗的黑石林收回，重新落在王大可因剧痛、失血和巨大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回家再说吧。”他重复道，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带着痰音，但这一次，王大可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平静，一种历经万劫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稳定。这平静，比之前的威严更让王大可心悸。
“回家？”王大可的声音拔高了，带着破音，左肩的剧痛和内心的翻江倒海让他几乎失控，“回哪个家？！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火…那狼…你…”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认知颠覆让他感觉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老丁头没有立刻回答。他佝偻着背，慢慢弯下腰，那只枯瘦的手这次没有伸向王大可，而是探向泥泞中一株还算完整的止血草。那草叶沾满了污泥，根部甚至被王大可摔倒时压得有些变形。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拈起，浑浊的目光在草叶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专注而复杂，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完成某种庄重的仪式。
“咳咳…”他低咳了两声，将手中的止血草递向王大可。这一次，王大可没有躲闪，只是死死盯着那株草，又猛地抬头盯着王守一的脸，眼神充满了惊疑和戒备。
“拿着。”老丁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接落在王大可的心底，“这株…不一样。回去，嚼烂了，一半敷在肩上，一半…咽下去。能活命。”
王大可看着那株沾满泥污、平平无奇的止血草，再联想到刚才那毁天灭地的青焰，荒谬感几乎让他窒息。但鬼使神差地，或许是王守一语气中那不容置疑的平静，或许是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沉静带来的无形压力，也或许是左肩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在催促，他颤抖着伸出尚能活动的右手，接过了那株草。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草叶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那株止血草中涌入他的指尖，顺着手臂的经脉，闪电般窜向他的心口！这暖流并非炽热，反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润与勃勃生机，所过之处，左肩那撕裂般的剧痛竟诡异地缓和了一丝，连带着混乱惊惧的心绪，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定海神珠，瞬间平息了大半。
王大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的草。它依旧是那株沾满泥污的止血草，但在他的感知里，它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光晕，内里蕴含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敬畏与亲近的力量。他猛地抬头，看向老丁头。
老丁头浑浊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释然。他看着少年眼中那巨大的震惊和茫然，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尘埃：
“老夫…姓王，名守一。北辰域，铁河星，白沙镇镇守。”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地砸在王大可心上，“十六年前，老夫卜得一卦，算定一段天机。需在此地，为一人护道十六载，结下善缘。”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王大可手中的那株止血草，也仿佛点在了王大可的眉心。
“今时，便是善缘圆满，命定分别之时。” 他的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能看透王大可的灵魂，“这株草，便是老夫予你的…缘。亦是…‘命’。”
“护道…善缘…命？”
“咳咳咳…” 王守一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得整个佝偻的身子都在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他用手死死捂住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气，脸色在昏暗的夜色下显得更加灰败。他费力地首起一点腰，目光越过王大可，再次投向深邃的夜空，投向那被铁河星永恒暮霭笼罩的、不知通往何方的虚空。孩子，天机不可泄，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老夫…咳咳…旧伤沉疴，十六年压制，己近极限。” 他喘着气，声音带着真实的虚弱，“此间事了，需即刻返回铁河宗…闭死关疗伤。此一去…恐无归期。”
他的目光终于落回王大可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十六年朝夕相处沉淀下的、一丝难以割舍的温情，有完成了天命重托后的释然，有对少年前路未卜的深沉注视，最终都化为一片古井无波的深邃。
你…好自为之。” 王守一最后看了王大可一眼，也看了他手中那株蕴藏着天命机缘的止血草一眼。然后，他不再多言，甚至没有等待王大可的回应。他提着那个破了大半、只装着几株脏污止血草的篓子，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地，朝着与黄石村灯火截然相反的方向——那片更加深邃、通往黑石林深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走去。
他的背影在浓重的夜色中迅速模糊、缩小，重新变回了那个病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头。只有那一步一顿间，仿佛踏着某种玄奥韵律的步伐，无声地诉说着他非凡的过去。
“老丁头！王守一！” 王大可终于反应过来，挣扎着想爬起来追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