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细碎而冰冷，如同盐粒般洒在囚室高窗锈蚀的铁栏上，转瞬即化。晚娘蜷缩在冰冷的、铺着薄薄一层霉烂干草的石板地上，单薄的囚衣根本无法抵御地牢深处渗入骨髓的湿寒。她双臂紧紧环抱着隆起的小腹，仿佛要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焐热腹中那个微弱却顽强的心跳。每一次胎动，都像在提醒她这绝望处境中唯一的存在意义。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缓慢，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粘腻的回响。牢门沉重的铁锁链“哗啦”作响，刺耳地划破死寂。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如同驱散黑暗的鬼火，出现在牢门口。皇帝萧衍负手而立，玄色的貂裘大氅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阴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角落里那个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影，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她苍白憔悴、沾着污迹的脸，最终，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钉在她因环抱而更加显眼的、隆起的腹部。
地牢里腐朽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晚娘压抑不住的、因寒冷和恐惧而发出的细微颤抖声。
萧衍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而扭曲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种掌控一切、洞悉猎物软肋的残忍快意。
“朕的好皇后，”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看来这冷宫地牢，倒成了你养胎的福地？” 他缓步走了进来，锃亮的龙靴踏在污浊的地面，带来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晚娘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将腹部护得更紧，如同护住最后一块浮冰。她抬起头，那双曾经清亮如星、此刻却盛满了惊惧和绝望的眼眸，对上了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怨毒与某种病态掌控欲的寒潭。
“陛……陛下……”她的声音干涩嘶哑，破碎不堪，带着生理性的颤抖，“臣妾……”
“臣妾？”萧衍嗤笑一声，打断了她，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鞭子抽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一个假死离宫、勾结逆王、秽乱宫闱的贱婢，也配称臣妾？！”他猛地俯身，冰冷的手指带着巨大的力道，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了晚娘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对上自己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视线！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晚娘痛得闷哼一声，泪水瞬间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滑落。
“告诉朕！”萧衍的脸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温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龙涎香气喷在她脸上，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寒和窒息般的恐惧，“这个孽种……是谁的？！”他另一只手，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抚摸猎物般的亵渎意味，猛地覆上了她隆起的腹部！
巨大的羞辱和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晚娘淹没！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可怕的压迫，剧烈地躁动起来！她浑身剧烈地颤抖，想要挣扎，想要尖叫，想要撕碎眼前这张扭曲的脸！但残存的理智如同最后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她！
不能说！绝不能说出宇文彻！否则，腹中的孩子，连同远在龟兹、或许正在浴血挣扎的他，都将万劫不复！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为了孩子而生的、近乎本能的母性，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缠住了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她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再睁开时，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被碾碎后、彻底放弃抵抗的、死灰般的顺从和……一种刻意伪装的、深入骨髓的哀求和脆弱。
“陛下……”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被彻底征服后的卑微泣音，身体因恐惧而剧烈瑟缩着，试图避开他覆在腹部的手，却又不敢太过用力，“臣妾……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这孩子……是……是陛下的啊……” 最后几个字，细若蚊蚋，带着巨大的羞耻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哦？”萧衍的手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在她下颌上加重了力道，冰冷的眼眸眯起，里面翻涌着更加深沉的审视和一丝……病态的兴奋，“朕的？”
他猛地将晚娘的脸拉得更近，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在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上剐过，试图寻找一丝一毫的破绽：“朕记得，最后一次临幸你，是在御花园梅林……那晚，你借口风寒，百般推拒，最后还不是……”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她因屈辱而更加惨白的脸色和剧烈颤抖的睫毛，“那晚之后，你便‘病重’，没多久就‘死’了！然后，你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了宇文彻那个逆贼的怀抱！现在，你告诉朕，这孩子是朕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囚室里炸开！震得晚娘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陛下明鉴！”晚娘猛地睁开眼，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极致的惊恐和哀伤，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起来，带着一种走投无路般的绝望自辩，“臣妾……臣妾假死离宫，实在是……实在是宫中有人容不下臣妾！欲置臣妾于死地啊陛下！” 她哭得声嘶力竭，身体如同风中落叶般颤抖，“那晚……那晚在梅林之后……臣妾……臣妾便己有了身孕！只是……只是当时月份尚浅，御医未能诊出！臣妾……臣妾是怕！怕有人知道臣妾有了陛下的骨肉，会对龙嗣不利！才……才不得不忍痛假死离宫，想找个僻静之地将孩子生下！谁知……谁知途中被宁王所掳……他……他不知臣妾身份，更不知臣妾身怀龙种……臣妾为保陛下血脉，忍辱偷生……才……才苟活至今啊陛下！”
她语无伦次，声泪俱下，将“假死离宫”的原因完全推给了“宫中迫害”和“保护龙嗣”，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保全皇家血脉的悲情母亲。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和恐惧，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对皇帝权威的敬畏和对腹中“龙种”的珍视。她甚至刻意挺了挺肚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护身符和信仰。
萧衍死死盯着她，攫住她下颌的手指微微颤抖。那双阴鸷的眼底，翻涌着惊疑、狂怒、被愚弄的恨意，以及……一丝被“龙嗣”二字猛然点亮的、极其复杂难辨的幽光！他覆在她腹部的手掌，感受着那薄薄囚衣下清晰的隆起和里面生命的躁动，那触感是如此真实。
“朕的血脉……”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吐信，眼神中的疯狂和暴戾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贪婪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被戳中心事的狂喜所取代。他需要一个继承人，一个真正的、流着他萧衍血脉的继承人！这比任何报复都更重要！
晚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的微妙变化，如同在万丈悬崖边抓住了一根朽木。她强忍着巨大的恶心和恐惧，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让自己的身体如同柔弱的藤蔓般，微微向他倾靠过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卑微的依恋姿态，声音低弱而充满哀婉的祈求：“陛下……臣妾自知罪该万死……只求陛下……看在……看在我们孩儿的份上……饶过臣妾……饶过我们的孩子……”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用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眼神望着他。
萧衍的手，缓缓地从她下颌移开。那只覆在她腹部的手掌，却停留了许久，甚至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感，了一下那隆起的弧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背叛他、如今却如同被驯服的羔羊般匍匐在他脚下、用他萧氏血脉作为唯一救赎的女人。
一种巨大的、扭曲的满足感，混合着对“龙嗣”的狂喜，如同毒液般在他心头弥漫开来。宇文彻？那个逆贼？他费尽心机得到的，不过是他萧衍穿过的破鞋和……他不要的孽种！而现在，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都将成为他掌中玩物，成为他皇权最有力的证明！
“来人！”萧衍猛地首起身，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两个太监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牢门口。
“送皇后娘娘回椒房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晚娘身上肮脏单薄的囚衣和憔悴的面容，补充道，“传朕旨意，椒房殿一切用度，按皇后规制恢复！即刻宣太医令，为皇后……安胎！”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宣告胜利般的得意。
晚娘的身体在听到“椒房殿”三个字时，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巨大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但腹中的孩子轻轻踢动了一下，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那灭顶的绝望。
她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污浊的地面上，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刻骨的卑微：
“臣妾……谢陛下隆恩。”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地面，洇开深色的水痕。那水痕里，倒映着太监恭敬伸来的手，倒映着囚室外透进来的、象征自由的惨白天光，也倒映着她眼中那一片死寂的、如同万丈寒渊般的冰冷与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