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厚重的朱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凛冽的寒风,也将晚娘彻底囚禁在金丝笼中。殿内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极旺,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带着甜腻暖香的龙涎气息,混合着名贵药材熬煮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上,令人几欲窒息。
殿内陈设奢华得刺眼。描金绣凤的锦帐层层叠叠,从高耸的穹顶垂落。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上面摆放着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地上铺着厚厚的、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如同踏入一片虚幻的云端。
晚娘僵硬地坐在宽大的、铺着柔软锦褥的贵妃榻上。身上不再是肮脏的囚衣,而是一件用最柔软的云锦裁成的、宽大得足以掩盖任何身形的寝衣,领口和袖口滚着细密的金边。可这华服穿在身上,却比囚衣更沉重,更像一层无形的枷锁。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双手无意识地交叠着,护在小腹之上,指尖冰凉。
“娘娘,该进补了。” 一个穿着浅碧色宫装、面容恭谨却眼神锐利的大宫女端着个赤金嵌宝的托盘,悄无声息地走到榻前。托盘上是一只同样赤金打造、小巧玲珑的碗,碗里是浓稠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乳白色汤汁,上面还飘着几片切得极薄的血色参片。这是御药房用百年老参、天山雪莲、深海鱼胶等数十种名贵药材,文火熬煮数个时辰而成的“养胎圣品”,一日三次,从未间断。
晚娘胃里一阵翻腾,那甜腻的气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强忍着,没有动。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不适,不安地躁动了一下。
“怎么?不合娘娘胃口?” 一个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皇帝萧衍披着一件玄色绣金龙的常服,负手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掌控欲和某种病态满足感的红光,目光先是扫过晚娘身上那件华贵的寝衣,最后落在她护着小腹的手上,眼神瞬间变得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慈爱?
他走到榻前,挥手示意宫女退下。自己则拿起那碗温热的参汤,用镶着红宝石的金勺轻轻搅动,然后舀起一勺,递到晚娘唇边,声音刻意放得温和,却依旧带着帝王惯有的命令口吻:“来,朕的皇后,为了朕的皇儿,喝了它。”
晚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勺递到唇边的汤汁,散发着致命的甜香,却让她如同看到了鸩酒。她抬起眼,对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盛满了“关切”的眼眸。那眼神里的占有欲和期待,如同实质的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
为了孩子……为了宇文彻的孩子……
她在心底无声地嘶喊,如同给自己施加最残酷的咒语。她极其缓慢地、顺从地微微张开干裂的唇。
温热的、带着浓重药味的汤汁滑入喉咙,那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激起一阵强烈的反胃。她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翻腾的呕意压了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才将那口汤汁咽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才乖。” 萧衍满意地勾起唇角,又舀起一勺,如同喂养一只珍贵的金丝雀。他看着晚娘顺从地吞咽,看着她因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尖,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因强忍而泛起的病态红晕,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扭曲的满足感。这个女人,连同她腹中“他的”骨肉,终于彻底被他掌控在掌心,成为他皇权最完美的点缀和……未来的保障。
一碗参汤喂完,晚娘如同经历了一场酷刑,虚脱般靠在软枕上,冷汗浸透了内衫。
“陛下,”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深紫色太医服的老者躬着身走进来,正是太医院院判张太医。他身后跟着两个端着药箱的小太监。“该为娘娘请平安脉了。”
萧衍点点头,目光依旧落在晚娘身上,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关切:“仔细些。朕的皇儿,不容有半分闪失。”
张太医恭敬地应下,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坐下。两个小太监熟练地在晚娘的手腕上覆上一层薄如蝉翼的丝帕。张太医枯瘦的手指隔着丝帕,轻轻搭上晚娘的寸关尺。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地龙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晚娘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撞破胸膛!每一次太医请脉,对她而言都是最恐怖的煎熬!她怕!怕这位医术精湛的老太医,从这紊乱的脉象中,窥破那致命的秘密——这孩子的月份,根本对不上!
她强迫自己放松,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恐惧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只有交叠在小腹上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张太医闭目凝神,指尖感受着腕脉的跳动。他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他收回手,站起身,对着皇帝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欣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脉象平稳有力,胎气稳固,龙嗣安康!只是娘娘心绪略有郁结,气血稍显不足,臣开几副安神补血的方子,细细调养即可。”
晚娘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虚脱,后背己被冷汗彻底浸湿。
“好!好!” 萧衍闻言,龙颜大悦,红光满面,连声道好,“张太医辛苦了!重重有赏!” 他看向晚娘的眼神更加“柔和”,仿佛她腹中怀着的真是他的无价珍宝,“皇后听到了?安心养胎,莫要再胡思乱想。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吩咐下去,谁敢怠慢,朕灭他九族!”
他挥了挥手,张太医和太监们躬身退下。偌大的宫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衍在榻边坐下,宽大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覆在晚娘隆起的小腹上。那手掌温热,却让晚娘感到刺骨的冰寒和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朕的皇儿……” 他低声呢喃,眼神迷离,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感受着掌下那生命的律动,“朕盼了这么多年……终于……”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晚娘苍白的脸,带着一种病态的占有欲,“晚娘,你为朕立了大功。待皇儿降生,朕要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朕要封他为太子!让他成为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晚娘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刻骨的悲凉。太子?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多么可笑!多么残忍的谎言!这腹中的孩子,流淌的是宇文彻的血脉,承载的是她无法言说的屈辱和血泪!他本该在塞外的风沙中降生,在父母的爱护下长大,而不是在这充满阴谋与血腥的金丝笼里,被一个仇人当作继承的工具!
巨大的屈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顺从和死寂。
萧衍似乎很满意她的“温顺”和“感动”。他俯下身,带着浓重龙涎香气的唇,如同冰冷的毒蛇,极其轻柔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印在了她光洁冰凉的额头上。
那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晚娘灵魂都在尖叫!
“好好歇着。” 他首起身,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朕晚些再来看你和皇儿。”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殿门再次合拢。
晚娘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在柔软的锦褥上。华丽的寝衣如同沾满毒液的蛛网,紧紧缠绕着她。空气中那甜腻的龙涎香和药味混合的气息,如同毒气般钻入肺腑。
她猛地侧过身,对着榻边那个早己准备好的、同样镶嵌着宝石的金盂,剧烈地呕吐起来!刚才强咽下去的参汤混合着苦涩的胆汁,汹涌而出!身体因剧烈的痉挛而蜷缩成一团,泪水混合着冷汗和秽物,狼狈不堪。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被这巨大的痛苦惊扰,剧烈地踢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带着强烈的、属于生命的抗议。
晚娘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死死地护住那躁动的生命之源。冰冷的泪水汹涌滚落,砸在金灿灿的盂沿上,发出微弱的、绝望的声响。
椒房殿温暖如春,金碧辉煌。她却如同置身万丈冰窟,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被刺骨的寒意和无法挣脱的绝望所冻结。这华美的牢笼,这“无上荣宠”的囚禁,才刚刚开始。而腹中那个带着宇文彻血脉的孩子,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理由,也成了悬在她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