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前空地上，堆满了小山似的白花花粗盐粒。
几头死掉的荒原巨蜥被剥了厚皮，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肉，女人们正拿骨刀费力地往下割肉条，旁边架起的火堆上，大块蜥蜴肉烤得滋滋冒油，焦香味混着盐味，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石锤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上面横七竖八添了好几道新结痂的疤。
他抓起一块烤得焦黄的蜥蜴腿肉，也不怕烫，狠狠撕咬下一大块，油顺着嘴角往下淌。
“痛快！妈的，秃鹫送来的盐，腌他自个儿都够了！”他含糊不清地骂着，独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狠劲和满足。
布隆格没心思吃肉。
老家伙拖着瘸腿，像个守财奴，在盐堆和另一堆刚扒拉下来的战利品中间转悠。
他捡起一把佣兵丢下的厚背大砍刀，刀身又宽又沉，刃口闪着冷硬的光。
他用缺牙的豁口嘬了嘬牙花子，浑浊的独眼放光：“好东西！真他娘的好东西！阿方索！别鼓捣你那锄头了！赶紧的，把这堆‘硬家伙’熔了！给咱的人打点趁手的！”
打铁棚子那边，火星子溅得老高。
阿方索赤着油亮的膀子，汗水小溪似的在他虬结的肌肉上淌。
他抡起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砧板上一块烧红的厚背砍刀残片上，发出震耳的铛铛声。
“省着点用！领主！”他喘着粗气吼回去，“这些好料子，打锄头糟蹋了！得打家伙！护住咱们的盐！护住咱们的麦子！”他指的是西边那片地，深绿色的麦苗在风里起伏，像一片望不到头的海。
疤脸拖着那条没好利索的伤腿，凑到盐堆旁，抓起一把粗盐粒，粗糙的颗粒硌着手心。
他脸上那道旧疤抽动着，独眼死死盯着盐山，又猛地转向东边那条模糊的土路尽头，恨恨地啐了一口：“汉克那老秃鹫！心肝肺都烂透了！悬赏咱们的命！现在倒好，赔了牲口又折盐！该！活他妈该！”
墙根阴影里，那个干瘦得像老树根的老格里，佝偻着背，一首没吭声。
他浑浊的老眼像生了锈的钩子，一会儿瞟瞟盐山，一会儿死死钉在东边那片起伏的荒原丘陵方向。
他干枯的手指神经质地搓着裤腿，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
布隆格拄着棍子挪到他旁边，浑浊的独眼斜睨着他：“老东西，你魔怔了？盯着那鸟不拉屎的破山包看啥呢？盐多得扎你眼了？”
老格里猛地一哆嗦，像是被从噩梦里惊醒。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深的恐惧，飞快地左右瞄了瞄，见没人特别注意这边，才佝偻着腰，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布…布隆格头人…那…那不是山包…”
他枯瘦的手指抖抖索索地指向东边丘陵间一道不起眼的、黑黢黢的裂口。
“那是…‘秃鹫’的老巢！他的…盐窟窿！”
“啥？”布隆格浑浊的独眼瞬间瞪圆了，木棍差点脱手，“盐窟窿？你说那黑缝子？放屁！那鸟地方能出盐？”
“能！能出黑盐！”老格里急急地辩解，声音嘶哑，“小的…小的年轻那会儿，被他们抓去挖过！就在那石头缝子底下！汉克那老狗，黑心肝！瞒着石爪集的管事老爷们，偷偷摸摸挖了好些年！挖出来的黑盐，都堆在他石爪集地窖里…那‘盐山’…就是那儿来的！”他喉咙里嗬嗬作响，带着一种荒原耗子对天敌本能的恐惧，“他…他肯定急疯了！货没了，人折了…他得…他得赶紧挖！补窟窿！”
布隆格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那道黑黢黢的山缝，缺牙的嘴无声地咧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狞笑。
“好…好个老秃鹫…原来根子在这儿！”他猛地扭头，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像条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朝着城堡门口快步挪去。
洛恩正站在半塌的门垛上，目光沉静地扫过忙碌的领地。
盐山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麦田在风中翻涌着深沉的绿。
力量核心在胸腔里搏动，冰冷而稳定。
布隆格喘着粗气挪到他下方，仰着头，浑浊的独眼里跳动着贪婪和凶狠的火苗。
“领主！”他声音压着兴奋，指向东边，“老格里那老耗子…招了！汉克那老狗的命根子！他的盐矿！就藏在那山缝子里！黑矿！见不得光的！”
洛恩的目光，顺着布隆格棍子指的方向，越过荒原，落在那道毫不起眼的黑色裂口上。
像大地上一道丑陋的伤疤。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踏下门垛。
“走。”
离那道黑黢黢的山缝还有一段距离，洛恩就停下了脚步，在一块风化的巨石后隐住身形。
布隆格和老格里缩在他后面，大气不敢出。
从这里望过去，景象清晰得刺眼。
那道狭窄的矿洞口，像巨兽咧开的黑嘴。
洞口外面，乱糟糟停着七八辆蒙着厚兽皮的大车，比上次汉克派来抢东西的车还要笨重结实。
拉车的不是巨蜥，而是十几头强壮的、打着响鼻的荒原驮兽。
洞口进进出出的人影不少。
一些是穿着破烂皮袄、推着小矿车或者背着沉重藤筐的苦力，个个面黄肌瘦，脚步踉跄。
另一些则穿着杂乱的皮甲，手里拎着棍棒和鞭子，眼神凶狠，显然是监工和护卫。
他们大声呵斥着，鞭子时不时抽在动作稍慢的苦力背上，发出清脆又残忍的噼啪声。
“快！快！没吃饭吗？天黑前这车必须装满！”一个领头的疤脸监工叉着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吼叫，唾沫星子横飞。
几辆空车正被吆喝着赶进矿洞深处，而洞口，几辆己经装满的大车正被驮兽吃力地往外拉。
车上盖着的厚麻布被顶得高高隆起，边角缝隙里，漏出灰黑色、带着明显杂质的盐块。
老格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恐惧，身体抖得像风里的枯草。
“是…是这儿…就是这儿！黑盐…汉克的老底…”
布隆格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那些装满黑盐、正缓缓驶离洞口的大车，喉咙里发出贪婪的咕噜声，缺牙的嘴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计算能换多少粮食、多少好铁。
他手里的木棍，无意识地在泥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
洛恩的目光，却越过了那些喧嚣的人影和车辆，穿透了山石的阻隔，落在了那幽深黑暗的矿脉深处。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下，悬在身前干燥的砂石地上。
力量核心无声搏动。
一股无形的、带着荆棘般坚韧与大地般厚重意志的力量，如同最细微的根须，顺着他脚下的大地，悄无声息地向着那道黑色的矿口蔓延而去。
这力量冰冷、沉静，却又蕴含着撕裂大地的狂暴潜质。
它渗入矿洞深处潮湿的岩壁，缠绕上那些支撑坑道的粗大原木，感受着上方千百万吨山岩的沉重压力。
它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瞬间摸清了这条矿道最脆弱、最关键的几个节点——那些承受着巨大压力、早己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顶梁柱脚，那些被挖空太多、岩层结构变得酥松如沙的侧壁。
洛恩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深褐色的荆棘虚影一闪而逝。
他悬着的手，五指猛地向内一收！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只有一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仿佛大地本身在痛苦呻吟的嘎吱声，从矿洞深处隐隐透出！
“嗯？什么声？”洞口那个站在石头上的疤脸监工最先察觉不对劲，他嚣张的吼叫戛然而止，疑惑地侧耳倾听。
推车的苦力茫然地停下脚步。
挥舞鞭子的护卫也疑惑地放下手。
紧接着——
轰隆隆隆——！！！
那声音瞬间放大，如同地底沉睡的巨兽发出了毁灭的咆哮！整个矿洞口猛地震颤起来！大大小小的碎石和尘土如同暴雨般从洞顶簌簌落下！
“塌了！矿要塌了！快跑啊——！”不知是哪个苦力最先发出撕心裂肺、变了调的尖叫。
恐慌像瘟疫般瞬间炸开！
洞口所有的人都疯了！苦力们扔下矿车和背篓，哭喊着连滚爬爬地往外冲。
监工和护卫也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维持秩序，丢下鞭子和棍棒，推搡着、踩踏着，只想离那吞噬一切的黑洞远一点！场面瞬间乱成一锅煮沸的烂粥！
“我的车！我的盐！拦住他们！拦住车！”一个尖锐、气急败坏的嘶吼声从一辆刚刚驶出洞口、装满黑盐的大车旁响起。
一个穿着上好绸缎袍子、却沾满灰尘的胖老头，正是盐商汉克！他肉乎乎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写满了惊骇和肉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肥老鼠，跳着脚指着那些失控乱冲的人和车尖叫。
晚了！
就在他尖叫的同时，矿洞深处传来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
轰——！！！
如同大地张开了巨口。
矿洞口上方的大片岩壁，连同支撑它的粗大原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碎、撕扯！无数巨大的石块、断裂的木头混合着黑色的矿渣，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轰然倾泻而下！瞬间就将刚刚驶出洞口的两辆大车和旁边几个倒霉的护卫彻底吞没！激起的烟尘如同黄色的巨龙，咆哮着冲出洞口，瞬间吞没了矿口外的一切！
汉克被巨大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石狠狠掀飞出去，像个破口袋一样摔在几米外的泥地上。
他那身昂贵的绸缎袍子被撕开好几道口子，脸上、手上全是擦伤的血痕和厚厚的灰土。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呛人的烟尘堵得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眼睁睁看着那滚滚烟尘慢慢散开。
矿洞口，连同外面一大片地方，己经被彻底掩埋。
只剩下几块断裂的车辕木板和散落的黑色盐块，可怜地露在堆积如山的碎石和泥土外面。
他那两车刚挖出来的黑盐，还有那些没跑出来的苦力和护卫……全没了！
“我的…我的矿…我的盐…”汉克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那片废墟，胖脸上的肥肉痛苦地抽搐着，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只剩下绝望的喃喃自语。
“完了…全完了…”
远处风化的巨石后。
洛恩缓缓放下手，掌心的微光悄然敛去。
他冷漠地看着那片腾起的、渐渐散去的黄色烟尘，看着那个瘫坐在泥地里、失魂落魄的胖老头。
他转过身，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钻进布隆格和老格里的耳朵里：
“清点一下。
矿，盐，还有那些车和牲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汉克和他那些惊魂未定、在地的手下。
“现在，都是我们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