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的红砖墙在晨雾里泛着青灰,门廊下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发出一串清冷的“叮当”声。
苏承芳跟着顾砚之跨进门槛时,鞋跟磕在石阶上的脆响惊起两只扑棱棱的麻雀,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像碎纸片在风中翻飞。
吴馆长早候在玄关,藏青长衫下摆沾着星点墨迹,在晨光里透出一丝焦灼的旧痕。
见着两人便朝后厅摆手:“古籍库的钥匙在我这儿,老张头守大门呢,你们抓紧。”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像是怕被门外偷听。
顾砚之把怀里的牛皮纸包往臂弯里拢了拢,目光扫过墙上的“闲人免进”木牌,木纹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粗粝。
苏承芳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昨夜他说要“提前踩点”,原是去旧书摊淘了本《吴越古文字考》,此刻纸包边角还压着半枚“博古斋”的红印,隐隐透出油墨的余香。
“当心台阶。”顾砚之突然伸手虚扶她后背,掌心隔着衣料传来温热,像一块焐热的玉贴在皮肤上。
地下书库的楼梯结着薄霜,苏承芳的棉鞋尖刚触到第一级,便听见吴馆长在头顶压低声音:“到了,钥匙得使巧劲。”金属与锁孔摩擦的瞬间,铜钥匙插入时发出“咔嗒”轻响,老馆长的手指抖了抖,仿佛是在解什么年代久远的机关。
门开的刹那,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苏承芳的鼻尖立刻泛起酸意——这味道她太熟悉了,和玉阁后屋祖父的旧书堆一个样。
潮湿、厚重,带着岁月沉淀的沉静。
顾砚之先跨进去,转身时西装袖口蹭过门框,沾了片陈年蛛网,丝线在他袖口轻轻摇晃。
他从牛皮纸包里抽出速写本,纸页窸窣响着摊开:“苏小姐,昨夜抄的《江南秘境图志》片段在这儿。”
苏承芳接过本子,指腹蹭过边缘的折痕——那是小周抄图时墨汁洇开的痕迹,指尖微凉,却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质感。
她翻到最后一页,目光扫过“镜渊者,水之深也”的批注,忽然顿住:“顾先生,原书里有没有关于时辰的注?”
“原书在第三排最里层。”吴馆长踮脚够到高处的书匣,檀木盒盖掀开时扬起细尘,空气中浮起一层金色的微粒。
“这图志是前清举人抄的孤本,当年……”
“有了!”顾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正捧着一本靛蓝封皮的书,指节抵在某页边角:“看这里——‘玉门嵌于渊底,承水势而闭,子时三刻,月隐星沉,水压最弱,可启’。”台灯暖黄的光落在书页上,“子时三刻”西个字像被镀了层金。
苏承芳凑过去时,发梢扫过他手背,肌肤相触间传来细微的静电感。
她的指尖跟着他的指引移动,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墓门只在特定时辰开?那得算准潮汐。”
顾砚之翻开速写本夹层,抽出那张被小周墨迹染皱的糖纸。
糖纸上的“镜渊湖潮汐表”是昨夜他照着《吴地古墓志》描的,墨迹未干时被夜露浸出淡蓝的晕:“镜渊湖是活水,水位随月相涨落。结合墓穴结构图……”他的钢笔尖点在潮汐表上,“下弦月那天子时三刻,水位最低,水压最弱。”
“咚——”
金属碰撞声突然从门外传来,像一颗石子坠入井底。
苏承芳的手一抖,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
顾砚之的瞳孔瞬间缩成细点,他迅速抬手按下台灯开关,暖黄的光“唰”地暗下去。
地下书库陷入半明半暗,只有高处气窗漏进一线天光。
苏承芳能清晰看见灰尘在光束中缓缓飘落,像时间凝固了一般。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有人。”顾砚之的声音压得极低,呼吸拂过她耳后,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苏承芳后颈泛起凉意——那脚步声不是吴馆长的布鞋声,是皮靴碾过地砖的摩擦声,像有沙粒在鞋底和地面之间滚动。
“老大,这层没开灯。”一道沙哑的男声从门外飘进来,“吴老头说古籍库不让进,说不定藏着什么。”
“搜。”另一个更沉的声音。
苏承芳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顾砚之的喉结动了动,反手攥住她手腕,带着她轻手轻脚绕到书架后方。
樟木书架的纹路蹭着她后背,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撞得肋骨生疼。
门被推开半寸,一道黑影先探进来。
枪柄在天光里闪了下冷光,苏承芳的目光黏在那金属上——是驳壳枪,和三年前砸了玉阁柜台的那些人用的一样。
“有书翻乱了。”高个黑衣人踢了踢脚边的书箱,皮靴尖磕在木箱上发出闷响,“吴老头说没人来,骗鬼呢?”矮个的摸向书架,指尖扫过书脊时带落一本《宋元碑帖考》。
“啪”的一声,书砸在地上,惊得苏承芳差点咬到舌尖。
顾砚之的手掌覆上来,按在她唇上,体温透过掌心渗进皮肤,像块焐热的玉。
苏承芳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微微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