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冰鉴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纯净到刺骨的寒流猛地扑面而来,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呼吸,瞬间冻结了苏晚脸上黏腻的汗珠,也让她昏沉的头脑被强行拽回一丝冰冷的清明。
冰鉴里,几块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的冰块,如同沉睡的水晶,无声地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和纯净的寒意。那寒意与石磨上沉甸甸的硝石袋散发出的矿物冷意截然不同,它是剔透的,是纯粹的,是……属于王府的、高高在上的冰冷权柄。
苏晚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冰凉僵硬。她避开了那些最大、最完美的冰块,精准地捏住了角落里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块。刺骨的冰冷瞬间从指尖窜入骨髓,冻得她一个激灵,却奇异地压下了后背伤口那灼烧般的剧痛。
她攥紧这块纯净的冰,如同攥着一柄新铸的、更加锋利的冰刃。指尖被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但那冰冷的触感却如同强心剂,暂时驱散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眩晕。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撕裂的血肉,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钝痛和眩晕,再次挪向那张巨大的床榻,挪向那个决定她命运的男人。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萧珩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气息,再次扑面而来。苏晚强迫自己忽略胃里的翻搅,目光死死锁定在他左肩胛处那团暗红色的、正在缓慢扩大的血渍上,以及……他额头上那道被简陋冰碗冻出的、刺目的红痕。
高热暂时被压制,但伤口感染的危险并未解除。持续的失血和炎症,依旧在无声地吞噬着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苏晚站在床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尖锐的痛楚。她看着萧珩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紧蹙的眉心即使在药力下也未能完全舒展,仿佛在沉睡中依旧与无形的痛苦搏斗。那只垂落的手,指节微微蜷曲着,透着一股脆弱的无力感。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这个冰冷的认知,如同枷锁,牢牢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她不再犹豫。攥着冰块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控制着颤抖,将那块纯净、散发着寒气的冰,小心翼翼地、稳稳地,再次贴在了萧珩滚烫的额头上——覆盖在那道尚未消退的红痕之上!
冰与火的极致交锋,再次在无声中爆发!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苦呻吟,从萧珩紧抿的唇齿间逸出。他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浓密的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覆盖在眼睑下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转动!那只蜷曲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依旧是濒死边缘的本能应激!依旧是药力与伤痛双重枷锁下的无意识挣扎!
苏晚死死稳住手腕,承受着他无意识挣扎带来的冲击力。冰冷的冰块硌着她的掌心,麻木的指尖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有那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对抗着掌心下那滚烫的皮肤温度。
冰在融化。纯净的冰水混合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沿着他苍白冰冷的脸颊轮廓缓缓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一部分冰水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滴落在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上。
就在那滴冰冷的、混合着汗水的冰水,触碰到他干裂唇瓣的瞬间——
萧珩那浓密如同鸦羽的长睫,极其剧烈地、前所未有地……颤动了一下!
那一下颤动,幅度之大,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冰水的刺激下,在他意识的最深处,狠狠地……撬动了一下!
苏晚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惊骇让她几乎要失声尖叫!她死死盯着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紧闭双眼的脸!
这一次,绝不是错觉!也不是单纯的无意识应激!
那一下睫颤,带着一种挣扎的、试图冲破黑暗桎梏的力量感!
他……在试图醒来?!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苏晚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如果他此刻醒来……看到她用王府的冰给他降温……看到她狼狈地站在这里……他会如何?!
后背的伤口因为这瞬间的惊悸和肌肉的绷紧,再次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衣衫!眼前猛地被浓重的黑暗吞噬!那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如同被抽干的泉眼,瞬间枯竭!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极致痛楚的闷哼,终于从苏晚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她再也支撑不住!
攥着冰块的手猛地脱力!那块己经融化了一小半的纯净冰块,从她冰冷麻木的指尖滑脱,如同失落的星辰,“啪嗒”一声,掉落在萧珩枕边的锦缎上,滚了几滚,停在他苍白的鬓角旁,兀自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与此同时,苏晚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彻底失去了平衡!她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天旋地转!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带着一种绝望的、无声的惨烈姿态,重重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扑倒!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硬物的巨响,在死寂的房间里骤然炸开!
苏晚的脸颊重重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床沿之上!剧痛如同烟花般在颅骨内炸开!额角之前被碎石划破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汗水和灰尘,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后背撕裂的伤口因为这剧烈的撞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她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如同开闸般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后背的皮肤上!
巨大的痛苦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身体因为极致的痛楚而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蜷缩!如同被抛上岸的鱼,在窒息的边缘绝望地挣扎!
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被黑暗疯狂地撕扯、吞噬。最后的感知里,是冰冷坚硬的床沿硌着脸颊的剧痛,是口中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是后背那如同岩浆喷发般的灼痛和湿冷……
还有……还有……
在彻底坠入无边的黑暗之前,在意识被剧痛彻底碾碎的边缘——
她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其微弱、极其沙哑、如同砂砾摩擦般的……吸气声?
那声音,似乎……就来自她脸颊紧贴着的、冰冷坚硬的……床沿之上?
冰冷。坚硬。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锦缎?
苏晚最后的意识碎片里,只剩下这无尽的冰冷、剧痛,和那一声如同幻觉般、来自地狱深渊的……吸气声。
她如同破碎的冰棱,无声地摔倒在权力的祭坛边缘,鲜血浸透了冰冷的石砖。
而祭坛之上,那尊沉睡的“神祇”,浓密的长睫在冰块的寒气缭绕中,似乎……又极其剧烈地、挣扎般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