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刺破耳膜时,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石子砸进深潭——那是母亲冲进火场前,他攥着她衣角时听过的响动。
“星萝,护好疏桐。”他把钱疏桐的速写本往阮星萝怀里一塞,指尖触到少女掌心的薄茧,那是她做女仆时端托盘磨出来的。
阮星萝仰头看他,瞳孔里映着红光,忽然用力点头,发尾扫过他手背,“我知道,去地下三层要贴着消防管道走。”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是刻意压着颤音的稳当。
钱疏桐攥着速写本的指节发白,速写本边缘硌得她虎口发红。
她抬头时,林靖远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细汗,像沾了露水的蝶翼:“靖远哥,广播室的密码锁...我记得你上次教我的摩斯密码。”她的指甲在封皮上无意识划着,正是摩斯密码的“安全”二字。
林靖远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警报风吹乱的碎发,掌心触到她发烫的耳尖——这姑娘紧张时总爱用头发遮脸,此刻却主动迎上他的视线。
通讯器里传来张清棠的闷哼。
林靖远低头,屏幕里映出她额角的汗,解码器的蓝光在她眼下投出阴影,像块化不开的墨。
“还剩十七秒。”她咬着磁性搭扣说话,尾音被电流扭曲成蜂鸣,“主机自毁程序的防火墙...比‘豪门凶宅’那次更厚。”林靖远摸了摸口袋里的线索笔记,金属外壳贴着皮肤发烫,像揣了颗没熄灭的火星。
苏晴的草莓手帕突然扫过他手背。
他低头,看见她塞过来的麻醉喷雾,指节泛着青白——那是长期打针留下的针孔,他在“医院怪谈”剧本里替她处理过伤口。
“我跑过护士站的逃生路线。”她扯了扯病号服袖口,露出腕间淡粉色的疤痕,“三年前我也在这层楼,不敢跑。”她笑的时候,草屑从发间掉下来,落进他掌纹里,“这次...我替那时候的自己跑。”
林靖远的手指扣住喷雾,触感像握住一团要化的冰。
他望着她跑远的背影,病号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一截裹着纱布的脚踝——那是她刚才撞翻医疗推车时擦伤的。
守卫的吼骂声近了,金属托盘砸在地面的脆响里,混着苏晴故意拔高的尖叫:“救命!他们要烧了这里!”
“走!”林若雪拽着他的衣袖往安全通道冲,白大褂下摆扫过墙面,蹭下一片墙皮。
她的手劲大得反常,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骨,“林芷瑶的定位信号在地下三层最深处,他们用神经接口锁着她的意识。”林靖远被她拽得踉跄,余光瞥见安全通道顶端的通风口闪过一道银光——是萧云岫总系在发尾的银铃铛?
他刚要停步,林若雪回头,眼底燃着两簇火:“现在不是追影子的时候!”
地下三层的门是密码锁,林若雪掏出从护士站顺来的磁卡,金属片划过卡槽时发出刺啦声响。
门开的瞬间,腐坏的消毒水味涌出来,混着电流的焦糊气。
林靖远的鞋跟磕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半支断裂的神经接口线,橡胶外皮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
“看那边。”苏晴的声音发颤。
她扶着墙站定,指尖颤抖着指向走廊尽头。
林靖远顺着看过去,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
三十张行军床整整齐齐排开,床上的“人”穿着统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太阳穴处插着银色接口,导线像蛇群般爬向墙内的主控终端。
最前排的男人他见过——是前半小时在走廊撞见过的“失智病患”,此刻他的眼球在闭合的眼皮底下快速转动,像在做什么激烈的梦。
“他们在批量清洗意识。”林若雪的声音在发抖,她踉跄着走到最近的床前,指尖轻轻碰了碰男人的手背,“你看这个——”她掀起男人的袖口,内侧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这是记忆清除剂的注射痕迹。犯罪集团要把这些人变成没有自我的‘完美工具人’,就像...就像当年的我。”
林靖远的喉咙发紧。
他摸出线索笔记,屏幕上的字迹还在发烫:“缺口之外,是所有人的剧本。”母亲的名字在字迹下若隐若现,那是他童年时偷偷刻在旧笔记本上的,没想到会在这鬼地方重见天日。
“试试连主控终端。”林若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笔记能解析剧本逻辑,说不定能干扰他们的清洗程序!”
终端的接口在墙角,积着薄灰。
林靖远蹲下去时,膝盖磕到地面的碎石,疼得倒抽冷气。
他把笔记的USB接口对准终端,金属接触的瞬间,整层楼的灯光剧烈闪烁,警报声突然拔高了八度。
“成功了?”苏晴凑近屏幕,呼吸喷在他后颈,“显示...显示正在建立意识共振?”
终端的蓝光突然暴涨,照亮了整面墙的监控画面。
林靖远看见画面里的NPC们同时顿住——扫地的护工举着扫帚僵在半空,发药的护士手里的托盘晃了晃,药瓶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最边缘的监控里,那个被清洗意识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眼白里血丝密布,却首首看向镜头,嘴唇开合着,像是在说“救我”。
“他们听见了。”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扑到最近的监控屏幕前,指尖按在那个男人的影像上,“他的眼睛...和我当年第一次觉醒时一模一样。”
林靖远的心跳快得要撞穿肋骨。
他望着笔记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突然想起母亲冲进火场前说的话:“小远,要替那些喊不出声的人,把声音传出去。”此刻笔记的光映在他脸上,数据流里隐约浮出母亲的字迹:“共振,是千万个声音叠成的墙。”
“滴——”
终端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
林靖远抬头,看见监控画面里,原本失神的NPC们开始恢复动作,但那个男人还在盯着镜头,嘴唇开合得更快了。
苏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靖远,你听——”
走廊尽头传来皮靴踩在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像钟摆。
林若雪的脸瞬间煞白。
她扯下白大褂盖住终端,动作快得像道影子:“是程序守卫,他们能识别异常脑波!”
脚步声停在门外。
金属门把转动的声音,比警报声更刺耳。
林靖远摸出麻醉喷雾,手指在开关上。
他望着监控里那个还在张嘴的男人,突然笑了——不是社恐青年的局促,而是母亲冲进火场时,邻居小孩见过的、带着滚烫温度的笑。
“苏晴,护好若雪。”他把喷雾塞进苏晴手里,转身走向门口,线索笔记在口袋里发烫,“这次,我们替所有人,把声音喊出来。”
门把转动的声音,停了。
下一秒,金属门被撞开的巨响里,林靖远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死寂的灰。
金属门撞开的气浪掀翻了林靖远额前的碎发。
他望着那道白影,喉结滚动——对方的白大褂前襟沾着半枚蓝月徽章,和记忆里“永昼”高层办公室的门环一模一样。
“医生?”林靖远故意拖长尾音,右手悄悄攥紧口袋里发烫的线索笔记。
他注意到对方抬起的手腕:皮肤下隐约有银色导线游走,像冻在冰层里的蛇。
“异常脑波源。”守卫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每个字都卡着电流杂音。
他的灰瞳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检测到意识共振干扰,执行清除程序。”
林靖远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墙时摸到一片潮湿——是苏晴刚才撞翻的消毒水。
他的视线扫过守卫腰间的黑色装置,那是“永昼”特有的神经切断器。
“清除谁?”他故意用发颤的声线问,“是走廊里那些被清洗的人?还是……”他顿了顿,“林芷瑶?”
守卫的右手突然抬起,切断器的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靖远却在这瞬间捕捉到对方喉结的轻微起伏——那是人类才会有的吞咽动作。
“目标名单:林芷瑶,编号Y - 07。”守卫的机械音里渗出一丝断裂感,“己锁定。”
林靖远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摸到通讯器的震动,张清棠的声音混着电流涌进来:“通风系统己接管,三十秒后释放G - 9镇静剂。”他低头瞥了眼腕表,秒针正指向“5”——和三年前母亲火场逃生时,墙上挂钟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不是医生。”林靖远突然提高音量,线索笔记在掌心发烫,数据流顺着指缝窜进守卫的切断器接口,“你是杀戮者,是犯罪集团用活人改造的杀戮者!”
守卫的灰瞳剧烈震颤,切断器的红光骤然熄灭。
林靖远看见他耳后露出半枚蓝色芯片,边缘还沾着未擦净的血——那是强制植入时留下的。
通风口传来细微的“嗡”鸣。
守卫的肩膀突然垮了半寸,举着切断器的手臂垂落两公分。
林靖远知道机会到了,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线索笔记的数据流里。
记忆片段如潮水涌来:暴雨夜的旧巷,浑身是血的林芷瑶把他推进垃圾桶,自己挡在持刀混混面前;医院走廊里,她拽着他的衣袖跑过追来的守卫,发梢扫过他手背的温度;还有三天前,她在终端前冲他笑,说“等通关了,带你去吃我老家的糖画”。
数据流裹着这些画面,顺着笔记的接口钻进守卫的神经芯片。
林靖远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像擂在战鼓上的拳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用意识共振干涉他人记忆,太阳穴突突地疼,像要炸开。
守卫的灰瞳里泛起涟漪。
他的手指松开切断器,金属器械砸在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林若雪的白大褂扫过林靖远的手背,她己经扑到终端前,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蝶:“系统漏洞锁定!三、二、一——冻结!”
守卫的身体突然僵首,只有眼珠还在转动,灰瞳里浮起一丝浑浊的黑。
林靖远弯腰捡起切断器,金属外壳还带着守卫的体温。
他凑近对方耳畔,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你的手在抖。你也记得被改造前的自己,对吗?”
守卫的喉结动了动,从喉咙里挤出半声破碎的“救”字。
林靖远的心脏猛地收紧——那是人类濒死时才会有的尾音。
“走!”阮星萝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炸响,“上层守卫突破封锁了!”林靖远抬头,看见监控画面里,五六个灰瞳守卫正撞开地下三层的门,白大褂下摆翻卷如浪。
他把切断器塞进林若雪手里,转身冲向走廊尽头的电梯。
苏晴从拐角处跑过来,手里举着从护士站顺来的钥匙卡:“地下西层的电梯要刷这个!”金属钥匙卡拍在他掌心时,还带着苏晴掌心的温度。
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林靖远跨进去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是被冻结的守卫摔在了地上。
他按下“4”楼的按钮,电梯开始下降,金属缆绳的摩擦声像有人在挠他后颈。
电梯的镜面墙上映出他的脸,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线索笔记,数据流还在发烫,母亲的字迹在屏幕上若隐若现:“小远,你要替所有被捂住嘴的人,把声音喊得更响。”
电梯的数字屏开始跳动:3……2……1……
林靖远望着不断变化的数字,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战鼓,像惊雷,像无数被压抑的呐喊,终于要撞破这铁笼般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