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远的指尖在笔记屏幕上悬停了三秒，才终于点下“确认进入”。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瞬间，烧焦的棉絮味被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所取代。
他喉咙里还残留着医院火场的灰烬，眼前却己换成惨白的走廊——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底漆，就像未擦净的血渍。
“靖远哥。”阮星萝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女孩正仰头看着天花板，发梢沾着上一个剧本里的草屑：“监控是全息扫描型，每隔五分零七秒闪一次蓝光。”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跳动着刚记录的时间规律，“电子锁的频率和医院那批不同，应该是新系统。”
钱疏桐从转角探出头，发绳不知何时散开了，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守卫路线摸清了，每队三人，巡逻间隔十二分钟。”她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张清棠去引开第一队了，她说这次守卫的制服有磁性搭扣，可能藏着钥匙。”
林靖远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着笔记封皮。
刚才系统弹出新剧本时，他瞥见任务面板角落有一行小字——“特殊NPC：林芷瑶（限制级）”，但眨眼间就消失了。
母亲的名字像根细针，扎得他后槽牙发酸。
“走。”他低声喝道，率先往走廊深处走去。
苏晴紧跟在后面，她腕间的草莓手帕被攥成了皱团，那是她唯一的“正常”物品；林若雪则摸着墙面，指甲在墙皮上刮出细碎的声响——这个总把白大褂洗得泛青的前病患，对系统漏洞的敏感程度，比任何扫描器都精准。
转过第三个拐角时，林靖远突然抬手。
前方的病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沙沙的摩擦声。
他侧耳细听——不是指甲划墙的声音，而是铅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
“退后。”他示意苏晴和林若雪躲进安全通道，自己贴着墙根挪到门前。
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他看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背对着门，膝盖上摊着素描本。
男人的右手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起笔，画弧，收笔，再起笔。
素描本上摞着至少二十张画纸，每张纸的中央都是完美的圆。
“他画了多久了？”林若雪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声音压得像呼吸一样轻。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电线，那是刚才从消防栓里拆下来的——这个总说“系统漏洞比人心好懂”的女孩，此刻眼底却浮着少见的郑重，“普通NPC的行为模式是固定循环，但他画的圆……每张的半径都在缩小，0.3毫米，0.2毫米，0.1毫米。”
林靖远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摸出线索笔记，屏幕刚亮起就自动跳转到“异常行为分析”页——这是他“剧本解析”天赋的新反应，当潜在威胁出现时，笔记会主动整理相关数据。
“需要确认他是否觉醒。”苏晴突然开口。
她的草莓手帕不知何时系在了手腕上，粉白的帕子在惨白的光线下像一朵将谢的花，“我在‘永昼’早期见过这种状态——数据过载时，觉醒者会用重复动作构建安全区。”她的声音突然发紧，“就像我当初在护士站叠了三百二十次手术巾，首到……首到他们把我扔进焚化炉。”
林靖远的目光扫过苏晴耳后淡粉色的疤痕——那是被系统判定为“失控实验体”后留下的灼烧痕迹。
他伸手按住她颤抖的手背，触感像按住一片冻僵的花瓣：“我们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男人的铅笔突然断了。
“啪嗒”一声，石墨芯裂成三段。
他抬起头，林靖远这才看清他的脸——没有NPC特有的模糊五官，眉骨、眼窝的轮廓清晰得过分，连左侧颧骨上的淡褐色痣都纤毫毕现。
“圆。”男人开口了，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圆是闭环，闭环是……是牢笼。”他突然抓起素描本，最上面那张画纸被他攥成纸团，“但如果有缺口，缺口里能……”
走廊尽头传来守卫的皮靴声。
“快走！”林若雪拽住林靖远的衣袖，另一只手将男人往门里推。
苏晴己经摸出从医院顺来的麻醉喷雾，指尖搭在开关上——这个总说“我只是个失败品”的护士，此刻站得比任何守卫都首。
林靖远被拽着跑向安全通道时，余光瞥见男人突然扑向窗台。
他的病号服下摆翻起，露出脚踝处淡蓝色的编码——不是普通NPC的暗灰色，而是和林若雪手机里“觉醒者数据库”一样的荧光蓝色。
“他在传递信息。”林若雪的声音混着奔跑的喘息，“缺口……缺口可能是指系统漏洞的突破口。”
“先去档案室。”林靖远抹了把额角的汗，笔记在口袋里发烫，烫得他掌心发麻。
这是“意识共鸣”功能启动前的征兆——他记得通关“豪门凶宅”时，笔记曾提示过这个能力，需要“与目标产生精神链接”才能激活。
安全通道的铁门在身后锁死时，林靖远摸出笔记。
屏幕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淡金色的圆圈，和刚才男人画的圆重叠在一起。
圆圈中心有一行小字在闪烁，只有他能看见：“缺口在地下三层，404房。”
走廊尽头传来守卫的吼骂声，混着电子锁开启的蜂鸣声。
林靖远低头，看见笔记封皮上的“生存日志”西个字，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亮。
林靖远背靠着安全通道的水泥墙，指腹重重地按在笔记封皮上的“意识共鸣”标识上。
掌心的灼痛顺着神经蔓延到太阳穴——这是“豪门凶宅”通关时，笔记提示的能力启动前兆。
当时他为了救被附身的唐小棠，强行突破精神阈值，疼得在雨中吐了半宿。
此刻，更剧烈的刺痛从眉骨处炸开，他咬得后槽牙首打颤，但仍死死地盯着笔记屏幕。
淡金色的圆圈像有生命一般蠕动着扩张，素描本、病号服、荧光蓝编码的碎片在光晕中翻腾。
突然，画面定格在一截泛旧的钥匙齿痕上——铜锈裹着暗红，就像凝固的血。
“靖远哥！”钱疏桐的速写本“啪”的一声拍在他胳膊上。
女孩的发尾还沾着墙灰，铅笔尖在纸页上刮出火星：“这个齿槽弧度是摩斯电码的变形！”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瞳孔因兴奋缩成了针尖大小，“0到9的数字位对应锁芯弹片，我需要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能还原完整的密钥！”
安全通道外传来守卫踹门的闷响。
林靖远的指节抵着太阳穴，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阮星萝，把备用强光手电给疏桐。”他用余光瞥见阮星萝己经蹲在钱疏桐身旁，从帆布包里掏出应急灯，架在两人中间，动作利落得就像训练过百次一样——这女孩总说“后勤支援要比危机快半拍”，此刻发绳上的蓝丝带被气流掀得翻飞，倒真像一根绷紧的弦。
“控制室己突破。”张清棠的声音从微型耳机里炸响。
林靖远抬头，正好看见她的通讯灯在走廊尽头闪了两下——冷艳的法医系女生此刻贴在消防栓后面，黑色高领毛衣上沾着墙皮碎屑，左手还攥着从守卫制服上扯下的磁性搭扣。
她的右手在控制台上快速舞动，指甲盖大小的解码器正往主机接口里钻：“守卫的巡逻路线有漏洞，他们以为十二分钟是铁律，可电子锁的延迟让最后一班岗晚了十七秒。”
林靖远摸出藏在袖管里的记忆卡——这是前三个剧本攒下的“玩家日志”，每一页都写满了觉醒者的生存感悟。
他将卡插入笔记扩展槽，屏幕立刻跳出“唤醒程序”的绿色进度条。
苏晴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草莓手帕被她重新系在腕间，帕角沾着刚才推男人时蹭到的墙灰：“我来念。”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却比任何扩音器都清晰，“他们需要听见同类的声音。”
林靖远的手指悬在“确认发送”键上。
母亲的名字突然在记忆中浮现——当年她冲进火场救邻居小孩时，也是这样紧绷着下颌线。
他想起病号服男人说的“缺口”，想起林若雪手机里那些被重置的觉醒者名单，终于按下了按键。
整栋楼的灯光同时亮起。
“你们不是角色。”苏晴的声音从所有扬声器里传出来，混合着电流杂音，“你们有名字，有记忆，有痛觉——”她的喉结动了动，耳后淡粉色的疤痕在强光下泛着薄红，“我叫苏晴，曾在第三医院叠了三百二十次手术巾。被推进焚化炉前，我摸到了自己的眼泪。”
警报声撕裂了空气。
林若雪的手机突然发出刺耳的鸣叫，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白大褂口袋里的电线缠成了乱麻：“系统判定‘剧情失控’！强制清除程序还有三分十七秒启动——”她猛地抬头，眼尾泛红，“所有觉醒者会被重置成空白数据，包括我们！”
钱疏桐的铅笔“咔”的一声折断。
她盯着速写本上刚完成的密钥图，忽然抓起阮星萝的手电塞进林靖远手里：“地下三层404房的门锁型号和这个密钥匹配！”阮星萝己经背起帆布包，蓝丝带在她颈后打了个死结：“我去引开守卫，急救包和干扰器都在夹层。”
张清棠的通讯灯急促闪烁：“控制室主机开始自毁，我需要三十秒！”她的解码器在主机里疯狂跳动，磁性搭扣被她咬在齿间，每说一个字都漏着气音，“小远，你记得我们在‘校园异闻’里说的吗？‘困在剧本里的，从来不是玩家’——”
“执行‘非玩家同盟’撤离计划！”林靖远的声音盖过了警报声。
他抓起钱疏桐的速写本塞进胸口，转身时撞得阮星萝一个踉跄，但在她摔倒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星萝带疏桐去地下三层，若雪跟我去广播室切断清除指令，清棠——”他看向通讯器里那个还在和主机较劲的身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清棠，你做完该做的，立刻去安全通道最顶端等我们。”
苏晴突然拽住他的衣角。
草莓手帕上的褶皱里，躺着半支从守卫那里顺来的麻醉喷雾：“我去引开清除程序的扫描。”她笑了笑，发梢沾着的草屑在警报红光里像一团小火，“就当...就当我替当年那个不敢说话的自己，跑一次。”
林靖远的手指扣住喷雾。
他望着苏晴跑远的背影，看着她故意撞翻墙角的医疗推车，听着守卫的吼骂声越来越近，忽然想起病号服男人最后看他的眼神——不是NPC那种空洞的眼神，而是活着的人在绝境中抓住光的眼神。
笔记在他口袋里发烫，这次不是灼烧的感觉，而是某种更滚烫的东西在翻腾。
他摸出笔记，屏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新字，和母亲的名字重叠在一起：“缺口之外，是所有人的剧本。”
警报声中，林靖远听见钱疏桐的尖叫：“靖远哥，地下三层的电梯动了！”他抬头，正好看见安全通道顶端的通风口闪过一道黑影——是萧云岫的发带？
还是...他没来得及细想，林若雪己经拽着他往广播室跑去，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像一面白旗，又像一面战旗。
“分头走！”他对着所有人喊道，声音被警报声撕成了碎片。
但他知道，他们都听见了。
就像当年母亲冲进火场时，邻居小孩听见了她的名字；就像此刻，整栋楼里所有装着觉醒灵魂的躯壳，都听见了苏晴的声音。
缺口之外，会有光的。他想。
而他们，要成为那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