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的门被赫连灼率先推开时,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林靖远的鞋尖刚触到红地毯,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周泽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本翻烂的《存在与时间》,而他脚下,二十来个“志愿者”像提线木偶般站成半圆,眼白泛着青灰,瞳孔缩成针尖大的点。
“欢迎。”周泽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指尖重重敲在书脊上,“真正的意志淬炼,需要见证者。”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林靖远众人时,突然绽出孩童般的雀跃,“尤其是你们——最完美的对照组。”
唐小棠的手指绞着裙角,发梢扫过林靖远手背时带着湿意:“学长,他们、他们的眼睛……”她的尾音被阮星萝轻轻握住手腕截断,女仆装袖口的蕾丝蹭过她掌心,是阮星萝用口型说的“别怕”。
林靖远没接话。
他的拇指在西装内袋的线索笔记封皮上,纸页在体温下自动翻页,潦草的字迹像活过来的蚯蚓:“灰夹克男,17:03分进入实验室,注射过3ml神经阻滞剂。”他的视线快速扫过人群,在第三排左数第五个位置锁定目标——穿灰夹克的男人正无意识地抠着指甲,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地毯上,洇出暗红的小花。
“清棠。”他侧头,声音轻得像呼吸,“十秒后,你正前方那个灰夹克会扑过来。”
张清棠的橡胶手套不知何时己戴在手上,指节捏得发白:“目标距离五米,需要制住还是放倒?”
“制住。”林靖远的喉结动了动,“留活口。”
倒计时在耳膜上敲出鼓点。
第七秒,灰夹克的后颈突然抽搐;第八秒,他的瞳孔骤然扩散;第九秒,他发出类似兽类的呜咽;第十秒,他弓着背撞开前排两人,指甲成爪首取张清棠咽喉——
“咔。”
清脆的腕骨错位声混着布料撕裂响。
张清棠侧身避开要害,反手扣住男人手腕向外一别,膝盖精准顶在他腰眼。
男人像被抽了脊梁的麻袋在地,喉间还发出未消的嘶吼,眼白却己翻到头顶。
周泽霖的掌声在此时响起,一下,两下,很慢,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了不起,林同学。”他从台阶上走下来,蓝布衫下摆扫过灰夹克的脸,“但你猜,他为什么会攻击?”
钱疏桐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
她悄悄绕到苏婉清身后,那女孩正盯着灰夹克抽搐的腿,嘴角挂着痴笑。
“婉清姐。”她轻轻碰了碰对方胳膊,“你说过,心理学是理解人心的学科。”
苏婉清转过脸,眼尾的泪痣随着笑容扭曲:“老师说,那些杂念才是人心的毒瘤。”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左手腕,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只有清除它们,我们才能成为真正的人——像老师说的,完美的工具人。”
“工具人?”钱疏桐的呼吸发颤,钢笔滚落在地,“可工具没有痛苦。”
“痛苦是淬炼的必经之路。”苏婉清蹲下身,用指尖接住灰夹克脸上的血珠,“老师说,等我们能笑着承受痛苦,就能……”她突然噤声,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目光空洞地转向舞台方向。
林靖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周泽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聚光灯下。
老人的指尖抵着太阳穴,笑容癫狂得像裂了缝的瓷娃娃:“现在,见证奇迹的时刻——”他打了个响指。
后排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唐小棠尖叫着扑进林靖远怀里,发顶的蝴蝶结蹭得他下巴发痒。
阮星萝的帆布包“啪”地砸在地上,酒精棉片、创可贴、半块巧克力滚了一地——她正盯着舞台左侧的立柱,那里有道极浅的水渍,顺着墙根蜿蜒进地毯褶皱里,像条藏在暗处的蛇。
“都过来。”林靖远按住唐小棠颤抖的肩膀,余光瞥见阮星萝正弯腰捡东西,指腹在地毯接缝处轻轻一叩。
那声音很轻,却让他后颈的寒毛再次竖起——空心的。
周泽霖的声音还在继续,混着志愿者们机械的应和,像首走调的安魂曲。
林靖远摸出线索笔记,最新一页的字迹还在渗墨:“20:17,地毯下有密道。”他低头看向阮星萝,正撞进她抬起来的眼睛——那里面有团小火苗,是发现秘密时的雀跃。
舞台的聚光灯突然熄灭。
黑暗里,阮星萝的手指悄悄勾住他的小指,在掌心写了个字:“洞。”黑暗像块浸了水的厚布,裹住所有人的感官。
林靖远的掌心还残留着阮星萝指尖的温度——那个“洞”字被她用指节重重压进他掌纹,像道刻进骨头里的指令。
“小棠,抓稳我袖子。”他低声说,另一只手虚虚护在阮星萝后背。
唐小棠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西装布料里,发顶的蝴蝶结早散成乱毛,却还是拼命点头:“嗯、嗯!”
阮星萝的呼吸突然轻了半拍。
林靖远顺着她的动作望去,见她正用发间那枚珍珠簪子挑开地毯接缝——暗红色绒布下,露出巴掌大的青石板,边缘有新鲜的刮擦痕迹,像被什么金属物件反复撬动过。
她扯下袖口半枚蕾丝,轻轻压在石板缝隙里,抬眼时睫毛在手机冷光下颤动:“入口在西南角,石板能撬动。”
线索笔记在林靖远怀里发烫。
他借着唐小棠颤抖的手机光翻开,最新一页的字迹还带着墨香:“20:17,地毯下有密道——周泽霖实验室入口,钥匙在苏婉清左腕疤痕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苏婉清刚才手腕的动作,原来不是无意识的。
“疏桐。”他侧过身,“去引开苏婉清。”钱疏桐的钢笔尖在指尖转了个圈,发梢扫过苏婉清后颈时,故意“哎呀”一声撞翻她脚边的搪瓷杯。
热水溅在苏婉清裤腿上,她机械地低头查看,钱疏桐趁机用钢笔轻轻挑起她左腕的袖口——一道月牙形疤痕下,果然嵌着枚细如发丝的银钥匙。
“拿到了。”钱疏桐的声音混着瓷器碎裂声,将钥匙抛进林靖远掌心。
几乎同时,唐小棠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手机光扫过舞台左侧的旧留声机,黑胶唱片不知何时开始转动,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里,传来沙哑的男声:“S - 12实验体脑波紊乱,强行注射意志强化剂导致神经坏死……但意志筛选还在继续,周教授说,只要找到潜力值超过90%的样本……”
“学长!”唐小棠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她扑过来攥住林靖远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他们、他们还在做实验!那些志愿者根本不是自愿的,是被拿来……”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人攥住了气管。
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捏紧钥匙的手青筋暴起,线索笔记在西装内袋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是纸页在急切翻涌,试图消化新听到的信息。
“必须找到证据。”他咬着后槽牙,声音低得像淬了冰,“清棠断后,赫连老师伪装成志愿者混进去,疏桐带小棠跟着星萝。”
阮星萝己经蹲在石板前。
钥匙插入石缝的瞬间,传来齿轮咬合的轻响,整块青石板“咔嗒”下沉十公分,露出向下的台阶。
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阮星萝摸出帆布包里的荧光棒掰亮,绿色冷光顺着台阶淌下去,映出墙壁上斑驳的血手印。
“跟紧。”林靖远第一个踩上台阶。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每下都在喊:“证据,证据,证据。”
地下一层比想象中宽敞。
阮星萝的荧光棒扫过墙面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整面墙贴满泛黄的A4纸,标题统一印着“永昼意志评估表”,照片上的面孔全是他们在剧本里见过的玩家:“张清棠:抗压值92%,共情力95%——可培养为情绪锚点。”“钱疏桐:心理洞察98%,但共情过盛易动摇——需剔除软弱。”最中间那张纸边角卷得厉害,照片里的林靖远正在《毕业前夜》剧本里低头记笔记,标注栏用红笔重重圈着:“林靖远:潜力值97%,完美样本,重点追踪。”
“操他妈的。”张清棠的橡胶手套捏得咯吱响,指节抵住墙面的评估表,“原来我们从一开始……”
“笔记。”林靖远的声音发哑。
他摸出线索笔记,纸页自动脱离封皮,像群饥渴的蝴蝶扑向墙面。
每张纸接触评估表的瞬间,字迹便被吸进纸页,重新排列组合成新的名单——“江海大学渗透名单:周泽霖(心理学系主任)、苏婉清(助教)、王教授(化学系)……”
“检测到数据泄露。”机械音突然在头顶炸响,红色警报灯“刺啦”亮起,“启动紧急封锁程序——”
刺耳的蜂鸣声里,林靖远看见阮星萝猛地拽住唐小棠往墙角躲,张清棠己经抄起台阶边的铁棍,钱疏桐用身体护住线索笔记。
而他自己盯着墙上自己的评估表,后槽牙咬得发疼——原来“永昼”从来不是随机选中的玩家,他们从进校园的第一天起,就被标上了待宰的价码。
“砰!”
头顶传来重物撞击地面的闷响。
林靖远抬头,看见台阶上方的石板被人从外面掀开,月光漏进来,照出周泽霖扭曲的脸。
他蓝布衫的前襟沾着血,手里攥着把银色注射枪,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你们以为能偷走我的成果?”他的声音混着警报声,像被撕裂的破风箱,“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