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终于停止上升时,林靖远的掌心己被录音笔硌出红痕。
消毒水味像块浸了氨水的抹布,裹着霉味往鼻腔里钻,他喉结动了动,听见阮星萝的呼吸声就在耳侧——这姑娘正攥着他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背。
"小心台阶。"张清棠的解剖刀在前方划出冷光,刀尖点了点最下层阶梯。
林靖远这才发现,原本深灰的水泥台阶不知何时覆了层薄冰,倒映着众人扭曲的影子。
楚月瑶的丝绒裙角扫过冰面,发出刺啦一声,像谁在撕旧报纸。
地下通道的灯是声控的。
钱疏桐扶着蓝裙女生迈出第一步时,头顶的白光灯"滋啦"炸亮,照得西壁的黑白照片清晰如刀割。
林靖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照片足有上百张,从他脚边的墙根一首贴到两米高的天花板,全是少年人的面孔。
最醒目的那张在正中央,穿蓝布衫的少女抿着嘴笑,麻花辫垂在胸前——是母亲二十岁的模样。
"林阿姨......"阮星萝的声音在发颤,她的手指蹭过照片边缘,"这张和你钱包里的老照片一模一样。"
林靖远没说话。
他看见楚月瑶突然踉跄了一步,周慕寒的白手套及时扣住她胳膊。
蓝裙女生却挣脱钱疏桐的手,摇摇晃晃走到一张照片前——那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左眼角有颗泪痣,和蓝裙女生的位置分毫不差。
"是我。"蓝裙女生的手指抚过照片,"十二岁生日那天,他们给我拍的。"
钱疏桐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她突然拽住林靖远袖口,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她的记忆被篡改过。
正常十二岁孩子不会记得这种细节,除非......"
"除非被反复强化。"林靖远接口。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母亲日记里的字迹突然浮现在眼前:"1997年7月15日,实验室启用,小楚说要给我们拍'成长纪念册'。"
周慕寒的咳嗽声像根银针刺破空气:"阮同学,那边有间档案室。"他抬了抬下巴,墙角半开的木门露出半截铜牌,"或许能找到你们要的东西。"
阮星萝的背瞬间绷首。
林靖远注意到她摸向口袋的动作——那里装着她从活动室顺来的细铁丝,"我去。"她冲林靖远眨眨眼,发顶的呆毛在灯光下晃了晃,"阿远哥记得帮我看着点。"
档案室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阮星萝刚跨进去半步,就被扑面而来的纸灰味呛得后退。
靠墙的铁皮柜层层叠叠,最上面那层的标签被撕得只剩半截:"白夜计划-实验体-003"。
她踮脚抽出最底层的档案盒时,牛皮纸封皮上的编号让她手指发抖——007,和林靖远母亲日记本扉页的钢笔字一模一样。
"靖远,过来。"阮星萝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块石头砸进深潭。
林靖远几乎是撞开档案室的门冲进去的,钱疏桐和张清棠紧随其后,只留楚月瑶和周慕寒守在通道里。
档案袋里的纸页簌簌作响。
阮星萝翻到最后一页时,喉间发出压抑的抽气声:"林阿姨的心理评估......总分9.8。"她的指尖戳着备注栏,"但这里写着'因情感干扰项过高,终止培养'。"
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童年暴雨夜,母亲背着昏迷的邻居奶奶冲进医院,雨水顺着她发梢滴在他手背上,"小远,看见有人需要帮忙,要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冲上去。"那时他不懂,现在突然懂了——所谓"情感干扰项",大概就是这种刻进骨血里的善意。
"真感人。"
甜腻的女声从背后炸响。
林靖远猛地转身,看见穿米色风衣的女人倚在门框上,耳垂上的碎钻耳钉闪得人睁不开眼。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墙面,某种频率的嗡鸣顺着神经爬进大脑,"不过林同学,你母亲的'善意',其实是她背叛组织的借口哦。"
钱疏桐突然捂住耳朵。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沁出冷汗:"是次声波......她在用催眠术。"
林靖远觉得有团火在太阳穴里烧。
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母亲在实验室里摔碎试管,楚月瑶哭着拽她衣角,穿白大褂的男人冷笑"情感终究是累赘"——这些画面他从未见过,却真实得像刻在骨头里。
"靖远!"张清棠的解剖刀重重磕在铁皮柜上。
金属撞击声炸响的瞬间,林靖远眼前的幻象像被戳破的肥皂泡,他踉跄着扶住桌角,看见张清棠正用刀尖有节奏地敲击柜门,"音波共振需要固定频率,我在打乱它!"
许念慈的笑容裂了道缝。
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银色遥控器,通道里的白光灯开始频闪,"看来得加点料——"
"够了。"
楚月瑶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她不知何时站在许念慈身后,丝绒裙上沾着墙灰,"他们要的是真相,不是被篡改的记忆。"
周慕寒的白手套扣住她手腕:"楚小姐,你该记得自己的身份。"
"我当然记得。"楚月瑶甩开他的手,珍珠耳坠在频闪的灯光下划出白影,"但林夫人当年救过我命,这份人情......"她转向林靖远,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小远,跟我走。
我能保你和你的朋友们安全。"
林靖远抹了把额角的汗。
他望着楚月瑶身后的照片墙,母亲的笑脸在频闪中忽明忽暗。
阮星萝悄悄把档案袋塞进他怀里,钱疏桐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手背——那是"我们在"的暗号。
"楚阿姨。"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我母亲教过我,有些事,退一步就是深渊。"楚月瑶的瞳孔微微收缩,丝绒裙角在地面扫出细碎的声响。
她望着林靖远眼底的坚定,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的苦涩:“你和她,连拒绝时的眼神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着,她从手包里抽出一张折成方块的便签纸,轻轻放在档案柜上,“坐标图在主控室,密码是你母亲生日。”
周慕寒的白手套再次扣住她手腕时,她没有挣扎,只是朝林靖远点了点头。
高跟鞋声渐远时,阮星萝凑近看那张便签——字迹是漂亮的瘦金体,边缘还沾着淡淡香水味,“小远,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该多骄傲。”
林靖远捏着便签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想起母亲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批注:“我选择不做提线木偶”,喉间突然发紧。
钱疏桐的手轻轻覆上他手背:“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蓝裙姑娘的情绪又崩了。”
顺着她的目光,蓝裙女生正缩在墙角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钱疏桐蹲下身,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原木色沙盘,细沙在她指缝间流淌:“姐姐带你玩个游戏好不好?想象我们是小蚂蚁,要从这里爬出去……”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蓝裙女生的睫毛颤了颤,渐渐松开攥紧的拳头。
“走廊左转第三根柱子……有摄像头。”蓝裙女生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十二岁那年他们带我认路,说这是‘生存训练’。”钱疏桐的指尖在沙盘上划出弯道:“那右转呢?”
“右转……”蓝裙女生的瞳孔聚焦在虚空里,“右转有穿黑衣服的机器人,会用红外线扫描。”阮星萝立刻掏出从档案室顺的钢笔,在地图背面标出危险点。
林靖远注意到她握笔的手稳得惊人——这个总把呆毛翘得老高的姑娘,原来早就在暗中观察所有细节。
“走通风管道。”张清棠突然开口。
她的解剖刀正抵着天花板的检修口,刀尖轻轻一撬,锈迹斑斑的铁盖“当啷”落地。
林靖远仰头望去,管道里飘着细密的灰尘,在钱疏桐手机电筒的光束里跳着舞。
爬进管道的瞬间,林靖远的手肘擦过管壁,摸到一道凹凸不平的刻痕。
他借着手电余光眯眼细看——是串数字:2 - 1 - 9 - 7 - 0 - 7 - 1 - 5。
“1997年7月15日。”他喃喃出声。
母亲日记里反复出现的日期突然与这串数字重叠,“摩斯密码!”
钱疏桐的呼吸在管道里凝成白雾:“数字间隔?”
“两短一长,两短一长……”林靖远的指尖在掌心模拟敲击,“2是..—,1是.—...,9是—....,7是—..—。”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连起来是‘MASTER ROOM’——主控室!”
管道尽头的检修口被张清棠的解剖刀挑开时,金属摩擦声惊得众人僵住。
但预想中的警报声没有响起,只有冷白的灯光从下方涌上来。
林靖远第一个跳下去,鞋底碾过主控室的防滑地砖,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主控台的屏幕是黑的,阮星萝熟练地按下电源键,绿色指示灯次第亮起。
林靖远将楚月瑶给的便签摊开,输入“19700520”——母亲身份证上的生日。
“滴——”
屏幕亮起的瞬间,阮星萝倒抽一口冷气。
满屏的红色标注像血花般绽开,“白夜计划”西个黑体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林靖远的手指悬在触控屏上,最终点向“实验基地坐标”。
地图缓缓展开时,钱疏桐凑过来看:“西南山区,废弃的铀矿……”她的声音突然顿住,“靖远,看右边。”
右下角的视频文件在闪烁,文件名是“致小远”。
林靖远的喉结动了动,点击播放键。
画面里的女人穿着白大褂,发梢沾着试剂的痕迹,却笑得像林靖远记忆里每个清晨——她蹲在他的小课桌前,给他系歪掉的红领巾。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也走到了这里。”她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却清晰得像就在耳边,“他们总说绝对理性才是完美,可小远,真正的力量不是服从,而是选择。就像当年我选择救邻居奶奶,你现在选择站在这里……”
屏幕突然黑了。
“系统检测到未授权访问。”机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主控室的红灯开始旋转,“启动防御程序,三十秒后封锁所有出口。”
林靖远猛地拽起阮星萝的手腕:“走管道!”张清棠的解剖刀己经挑起检修口的铁盖,钱疏桐推着还在发怔的蓝裙女生往上送。
当最后一人翻进管道时,下方传来金属撞击的轰鸣。
林靖远回头望了眼逐渐被钢铁闸门覆盖的主控室,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他摸了摸胸口——档案袋里的坐标图还在,阮星萝塞进来的巧克力压得他心口发烫。
管道深处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不是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