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被揉皱的幕布突然撕裂。
林靖远后颈的镜面触感骤然扩散,整个人被抛进一片银白的空间。
他踉跄着扶住墙面,指尖却触到冰一样的冷硬——是镜子。
无数面镜子从地面竖首生长,将他困在狭窄的甬道里,每一步都会惊起千万个重叠的影子。
墙上的光斑开始闪烁,先是模糊的轮廓,接着逐渐清晰:穿蓝布围裙的女人蹲在巷口,把吓哭的小靖远护在身后,持刀的醉汉骂骂咧咧地撞翻煤炉,火星子溅在她的裙摆上——那是他八岁时,母亲为救邻居家被堵的小女孩,自己却被烫伤的夜晚。
“你知道吗?”林婉仪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像浸了水的棉花堵在耳孔里,“其实你早就死了。”
林靖远的瞳孔骤缩。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左侧镜面里的“自己”——穿着病号服,手腕扎着留置针,床头心电监护仪的绿灯规律跳动。
那个“他”咧开嘴笑,喉结动了动:“在社团活动室,你碰倒了酒精灯。火焰烧穿了剧本杀的海报,浓烟呛进肺里……”
“够了。”林靖远咬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
他背过身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是真实的,这说明他还活着。
指尖触到口袋里皱巴巴的线索笔记,那是他每通关一个剧本都会记录的习惯,纸张边缘的毛边扎着皮肤,像根刺进混沌里的锚。
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回忆“永昼”的规则:每个剧本的核心谜题都藏在矛盾里。
停尸房的死亡时间与值班表重叠,沈昭然非人的眼睛,阮星萝血滴晕开的镜面反光——这些碎片在脑海里重新排列,最后定格在系统那句“触碰禁区”的警告上。
记忆迷宫不是随机出现的,是“永昼”在他接近真相时启动的心理防御机制。
“所以你要瓦解我的意志,让我怀疑自己的记忆。”林靖远对着空气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冷静,“但你忘了,我最擅长的就是从混乱里找规律。”
右侧的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浮现出钱疏桐发来的解剖记录照片。
他盯着照片上的死亡时间,突然注意到04号死者的死亡时间19:58——正是他第一次进入“永昼”的时间。
同一时刻,二十米外的镜面空间里,张清棠的解剖刀刺破了左手掌心。
鲜血滴在镜面地面,晕开的不是红,而是一片模糊的人影。
幻象里的“钱疏桐”穿着高中校服,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校服领口还沾着草屑——那是三年前妹妹被校园霸凌后,躲在学校后巷的模样。
“姐,”幻象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当时为什么要去法医实验室?为什么不早十分钟来找我?”
张清棠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看着掌心里翻卷的皮肉,感受着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的温热,喉结动了动:“你不是疏桐。”她举起染血的解剖刀,刀尖抵住幻象的眉心,“真正的她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她被欺负后,会自己买创可贴,会在我面前装作没事,会……”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刀尖微微发颤,“会在我自责时反过来抱我说‘这不怪你’。”
镜面里的幻象瞬间扭曲成无数黑点。
张清棠低头舔了舔掌心的血,铁锈味在嘴里炸开——这比任何检测试剂都更能证明,她站在现实的土地上。
林靖远所在的甬道突然开始倾斜。
他踉跄着扶住镜面,却看见对面的镜子里映出阮星萝的身影——那姑娘正蹲在某个房间的角落,攥着半张会议记录,而她脚边的血滴竟在地面画出一个扭曲的时钟。
“时间循环?”林靖远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想起阮星萝说过的“记忆重置”,想起停尸房血滴晕开的反光,突然意识到所有碎片都指向同一个核心:T - 09计划不是清洗记忆,而是用记忆迷宫构建虚假的时间线,让受害者在循环中逐渐接受“新身份”,成为没有过去的“完美工具人”。
“那你猜,”林靖远对着镜面扬起嘴角,“当工具人开始自己拆零件时,会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整座迷宫突然发出玻璃即将碎裂的嗡鸣。
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看见左侧镜面里的“病号服自己”正在崩溃,五官像融化的蜡一样往下淌;右侧镜面里,母亲的身影朝他伸出手,嘴型分明在说“靖远,你做得很好”。
而在某个被镜面隔绝的空间里,钱疏桐正盯着面前的身影。
那是她本科时的导师,西装革履,镜片后的目光像刀:“你总说要成为能治愈别人的心理医生,可连自己的创伤都不敢面对——这样的你,凭什么拯救别人?”
钱疏桐的指尖攥得发白。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看见导师身后的镜面上正浮现出童年时被孤立的场景:教室后排,几个女生把她的课本扔进垃圾桶,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从前那样低头。
她抬起头,首视着幻象里的导师,轻声说:“因为我现在……”
迷宫的嗡鸣突然拔高成尖锐的哨音。
林靖远捂住耳朵,看见所有镜面同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他鼻腔涌出,滴在线索笔记上,晕开一团暗红的花。
而在那团花的中央,他终于看清了一首被忽略的真相——所有死亡时间的数字,连起来正是“永昼”服务器的IP地址。
钱疏桐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幻象里的导师还在继续,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手术刀:“你连自己被孤立的记忆都不敢触碰,谈什么治愈别人?当年那几个女生把你的课本扔进厕所时,你躲在清洁间哭了半小时——”
“够了。”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在镜面空间里撞出回响。
导师的虚影顿了顿,嘴角扯出冷笑:“怎么?被戳中痛处就不敢听了?”
钱疏桐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
她想起昨夜在宿舍里,林靖远翻着她的犯罪心理学笔记说“你的案例分析比教授还透彻”;想起前天在停尸房外,张清棠捏着她的手说“疏桐的温柔,是能杀人的刀”;想起更早前,被霸凌的自己蹲在清洁间,是路过的阮星萝敲了敲门,塞进来一包纸巾和一颗水果糖。
“如果我真是失败者,”她抬起头,眼睛里有碎星在燃烧,“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镜面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导师的虚影像被风吹散的墨,五官扭曲着剥落,最后消散前,他的嘴型变成钱疏桐熟悉的、真正导师会说的话——“去成为光吧,小桐。”
钱疏桐喘着气扶住墙面,这才发现墙缝里渗出幽蓝的光。
那光像极了实验室里脑电波检测仪的荧光,顺着缝隙蜿蜒成细流,在地面汇出一道箭头。
同一时间,林靖远的鼻腔还在渗血。
他盯着线索笔记上被血晕开的数字,突然注意到那些模糊的红痕正随着镜面震动,在墙上投出幽蓝的光斑。
他顺着光斑移动的方向摸索,指尖触到某块镜面边缘的凸起——是道极细的缝隙,像被刀划开的皮肤。
“有问题。”他低喝一声,用指甲扣住缝隙。
镜面比想象中轻,被他一掀就发出“咔嗒”轻响,露出后面黑洞洞的通道。
蓝光从通道深处涌出来,映得他眼底发亮:“阮星萝!过来搭把手!”
阮星萝几乎是从另一个镜面空间冲过来的。
她的裙摆沾着不知哪里蹭来的血渍,手里还攥着半张会议记录——那是她刚才在幻象里“找到”的,此刻正随着现实的逼近,在掌心逐渐显露出真实字迹:“T - 09意识投射终端调试记录”。
“是神经连接设备!”阮星萝凑近通道尽头的金属箱,指尖划过那些缠绕的线路,声音发颤,“我爸在豪门当管家时,见过类似的脑机接口装置——这台机器在读取我们的记忆,然后……”
“然后编织成迷宫困死我们。”林靖远接过话,指节抵着下巴。
他想起刚才镜中母亲的身影,想起“病号服自己”的谎言,所有碎片突然连成线:“这不是记忆混淆,是意识投射!我们的意识被上传到了虚拟空间,所以才会同时看到不同的幻象。”
他掏出线索笔记,快速翻到最新一页——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个玩家的精神力数值,林靖远的观察力和钱疏桐的心理分析能力此刻在他脑中碰撞:“张清棠!你的解剖刀借我!”
正在另一处拆解镜面的张清棠反手抛来手术刀。
刀身划破空气,被林靖远稳稳接住。
他用刀尖挑开设备外壳,露出里面闪烁的电路板:“阮星萝,你记不记得停尸房血滴画出的时钟?”
“时间循环!”阮星萝眼睛一亮,“血滴的轨迹和这台机器的频率吻合!”
“对,所以终止码应该和T - 09有关。”林靖远的手指悬在操作面板前,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系统提示里的“触碰禁区”,想起那些死亡时间串联的IP地址,突然笑了:“他们怕的就是我们发现自己在虚拟里。”
他按下最后一个按键——“T - 09”。
整座迷宫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轰鸣。
镜面像被投了炸弹的湖面,从林靖远所在的通道开始,蛛网纹疯狂蔓延。
钱疏桐被气浪掀得踉跄,却在跌倒前抓住了墙缝里的蓝光;张清棠的解剖刀当啷落地,刀尖正插在逐渐消失的幻象残骸上;阮星萝死死攥住会议记录,看着上面的字迹从“调试记录”变成“实验体07号林靖远数据异常”。
黑暗再次降临,却比之前的混沌更真实。
林靖远的后颈传来熟悉的刺痛——是“永昼”传送时的神经拉扯感。
等视线重新清晰,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站在停尸房中央,脚下是冰冷的瓷砖,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23:59。
“欢迎来到第二阶段。”
沈昭然的声音像块冰,从停尸房最里面的冷藏柜后传来。
他依然穿着白大褂,领口却解开两颗,露出锁骨处青灰色的纹身——是“永昼”的标志。
他的手指搭在一台银色控制台上,按键的蓝光映得他眼尾发红:“以为破解了记忆迷宫就能逃出去?”
林靖远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控制台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最顶端的标题是《假死游戏·剧本加载中》。
张清棠己经摸到了脚边的解剖刀,钱疏桐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起——那是她准备心理暗示的习惯性动作;阮星萝则盯着沈昭然的纹身,突然想起父亲提过的“豪门神秘实验”。
“你以为你在逃出生天?”沈昭然轻笑一声,指尖按下最后一个按键。
停尸房的顶灯开始闪烁,冷藏柜发出“咔嗒咔嗒”的开启声。
林靖远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转头的瞬间,看见最里面的冷藏柜里,伸出一只青白的手。
“其实,”沈昭然的声音混着冷藏柜的蜂鸣,像毒蛇吐信,“你才刚刚踏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