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画廊闭馆日的寂静被门铃声打破。宁世清站在铸铁大门前，手指悬在门铃按钮上方，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面对林雨薇所知道真相的准备。昨晚电话中她语气里的疲惫与恐惧挥之不去，与平日优雅从容的形象判若两人。
门开了，林雨薇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连衣裙，没化妆，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宁世清从未见过的银戒指，造型是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进来吧。"她声音沙哑，转身引路时，宁世清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丝巾换成了更宽的一条，将疤痕完全遮盖。
画廊内部比前日更加幽暗，所有窗帘都被拉上，只有几盏射灯提供微弱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林雨薇带着他穿过主展厅，来到后方一间平时不对外开放的小工作室。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老式红木办公桌，上面摊开着一本皮质日记本和几张泛黄的照片。角落里，一台老式留声机正播放着德彪西的《月光》，旋律忧郁而破碎。
"坐。"林雨薇指了指桌旁的扶手椅，自己则站在窗前，背对着他，"在告诉你之前，我需要你保证一件事。"
"什么？"
她转过身，眼睛在昏暗光线中异常明亮："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去找薛晴晴对质。至少在你掌握全部事实之前。"
宁世清皱眉："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切。"林雨薇苦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我花了五年时间拼凑这些碎片，首到上个月才确定'海棠'是什么。"她打开铁盒，取出一枚与手上戒指相似的胸针，"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线索。"
宁世清接过胸针，翻到背面，看到一行小字刻在上面："海棠计划-1999-LJH"。LJH是林雨薇母亲林静华的 initials。
"'海棠'不是一个公司，不是一个项目代号。"林雨薇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它是一个人体实验计划的名称，由宁氏生物制药和薛氏医疗在二十年前秘密进行，目的是开发一种能够增强人类记忆力和学习能力的生物芯片。"
宁世清的手指无意识收紧，胸针的尖端刺入掌心，带来一丝锐痛。"这不可能。宁氏从未涉足生物科技领域。"
"表面上是没有。"林雨薇翻开日记本，指向一页泛黄的记录，"但1998年到2001年间，宁氏在开曼群岛注册了七家空壳公司，通过这些公司向瑞士一家名为'ech'的研究所注资超过两亿美元。薛氏则提供了临床试验场地和受试者。"
宁世清凑近看那页日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实验数据和进度报告，署名确实是林静华，头衔是"首席研究员"。一张夹在其中的照片显示年轻的林静华站在实验室里，身旁是几位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背景墙上清晰可见"海棠计划"的logo——一朵盛开的海棠花，下方是拉丁文"Memoria Aeterna"（永恒记忆）。
"我母亲是神经生物学博士，专攻记忆形成机制。"林雨薇轻抚照片，"1998年，她被薛老爷子亲自招募，领导这个项目。当时承诺是开发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新技术。"
"后来发生了什么？"
林雨薇深吸一口气："2001年夏天，实验进入第二阶段，开始人体测试。受试者主要是从东南亚招募的贫困移民，承诺高额报酬。"她翻到日记后面，手指微微发抖，"芯片植入初期效果惊人，受试者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提升了300%以上。但三个月后...副作用出现了。"
她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宁世清面前。即使经过二十年，照片上的景象依然令人毛骨悚然——十几个受试者被束缚在病床上，面部扭曲，眼睛充血，有些人甚至用指甲在墙上抓出了血痕。
"过度活跃的神经元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林雨薇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开始回忆起本该遗忘的每一个细节——童年创伤、暴力经历、甚至出生时的疼痛。最终，全部32名受试者都陷入疯狂或自杀。"
宁世清胃部一阵绞痛。照片角落里的日期显示是2001年10月15日，正是他父亲宁国伟突然宣布"战略调整"，关闭所有海外业务的前一个月。
"项目被紧急叫停，所有记录被销毁，受试者家属得到巨额封口费。"林雨薇继续道，"但我母亲拒绝保持沉默。她把实验数据和日记偷偷带了出来，准备向媒体曝光。"
她停顿了一下，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旧报纸合订本，翻到2001年11月的一页。社会版角落里有一则不起眼的新闻："著名神经生物学家林静华与丈夫林如海车祸身亡，警方初步调查系酒后驾驶"。
宁世清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记得那场车祸，当时他只有十五岁，父母带着他去参加了葬礼。林雨薇那时才十二岁，站在灵堂前，手里抱着父母的遗像，一滴眼泪都没掉。
"不是意外。"林雨薇平静地说，但宁世清能看到她眼底翻涌的黑暗，"母亲死前一周把这个铁盒交给了我钢琴老师，嘱咐在我成年后转交。里面除了日记，还有一段录音。"
她拿出一个老式磁带录音机，按下播放键。磁带嘶嘶转动，传出林静华急促的声音："如果听到这段录音，说明我己经遭遇不测。海棠计划必须被曝光，芯片设计存在致命缺陷...更可怕的是，薛崇山和宁国伟决定继续秘密开发...他们找到了新的资金来源和受试者...雨薇，我最亲爱的，永远不要相信宁薛两家的任何人..."
录音突然中断，留下刺耳的电子噪音。林雨薇关掉录音机，房间里只剩下留声机传来的《月光》旋律，此刻听起来像一首挽歌。
"新的受试者..."宁世清喃喃重复，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林雨薇手腕上的丝巾。
她缓缓点头，解开丝巾，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不只是割腕的痕迹。芯片植入的切口在这里。"她指向疤痕中央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凸起，"2005年，我十五岁，被诊断为严重抑郁症和记忆障碍。薛老爷子'好心'安排我去瑞士'治疗'。实际上..."
"他们在你身上测试了新一代芯片。"宁世清声音嘶哑，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三个月，十二次手术。"林雨薇的眼神飘向远处，"他们称之为'记忆重塑'，实际上是在尝试控制我的大脑活动。最后那次手术出了问题，我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疤痕就是这么来的。"
宁世清站起来，两步跨到她面前，抓住她的双肩："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林雨薇突然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告诉你父亲可能参与谋杀我父母？告诉你尊敬的薛爷爷是个人体实验狂魔？告诉你二叔至今仍在利用'海棠'洗钱？"她挣脱宁世清的手，"更何况，我们之间...在那件事之后..."
她的话戛然而止，但宁世清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五年前那个雨夜，林雨薇打来的求救电话，他没接的那通电话。
"雨薇..."他伸手想触碰她的脸，却被躲开。
"不重要了。"林雨薇重新系上丝巾，"重要的是，薛晴晴去瑞士绝不是偶然。她爷爷的保险箱里一定有关于'海棠'的关键证据。"
宁世清想起薛晴晴手腕上相似的疤痕，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你认为她也...?"
"我不确定。但薛老爷子突然承认她的继承权，又在她回国后不久离奇死亡，这一切太巧合了。"林雨薇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我昨晚查了薛晴晴的背景。Parsons设计学院？真的。电子工程辅修？假的。她在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学院读过两年神经科学，师从'海棠计划'的前技术总监沃尔夫冈·施密特。"
屏幕显示出一张薛晴晴学生证的照片，名字却是"薛雪"，专业赫然写着"认知神经科学"。
宁世清感到一阵眩晕。薛晴晴骗了他，她的整个身份可能都是精心构造的谎言。但为什么？她接近他究竟是为了调查爷爷的死因，还是有更复杂的目的？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他努力保持冷静，"你母亲日记里提到的新资金来源是什么？"
林雨薇刚要回答，外面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两人同时僵住，林雨薇迅速合上笔记本电脑，塞进抽屉锁好。
"后门。"她低声说，指向工作室另一侧的消防通道。
宁世清摇头，示意她躲到书桌后面，自己则抄起墙角的一把金属画架，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走廊上传来谨慎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门把手缓缓转动，宁世清屏住呼吸，握紧画架。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了进来，握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
宁世清猛地用画架砸向那只手。枪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接着是快速离去的脚步声。
"别追！"林雨薇拉住想要冲出去的宁世清，"可能是调虎离山。"
他们等了几分钟，确认入侵者真的离开后，才小心地检查画廊。主展厅的一扇窗户被打破，地上散落着玻璃碎片，但什么都没丢。唯一的异常是林雨薇办公室的电脑主机被打开，硬盘被取走了。
"他们想要什么？"宁世清捡起那把被遗落的手枪，检查弹匣——实弹，不是吓唬人的。
林雨薇脸色苍白："我备份了母亲日记和所有研究资料的那个硬盘。"她突然抓住宁世清的手臂，"我们必须立刻联系薛晴晴！如果那些人知道她去了瑞士银行..."
宁世清掏出手机拨打薛晴晴的号码，却听到机械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他试了几次，结果相同。
"我飞苏黎世。"他果断决定，"最近的航班是几点？"
林雨薇摇头："太危险了。如果'海棠'的人己经盯上我们..."
"所以我不能让你去。"宁世清拨通李岩的电话，让他安排私人飞机，"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不要联系任何人，包括我母亲。"
林雨薇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头。她取下左手上的海棠戒指，塞进宁世清手心："带上这个。瑞士银行保险库的识别码刻在内圈，也许用得上。"
宁世清握紧戒指，感受金属上残留的体温："我会找到真相，为你父母讨回公道。"
"不是为了我。"林雨薇首视他的眼睛，"为了所有'海棠'的受害者。包括可能不知情的薛晴晴。"
宁世清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是李岩："宁总，飞机一小时后从浦东起飞。但有个问题...您母亲刚刚到公司找您，说有急事，关于...关于林小姐的。"
宁世清和林雨薇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贾敏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关心起林雨薇？
"告诉她我出差了，回来再联系。"宁世清挂断电话，转向林雨薇，"你母亲日记里提到过我母亲吗？"
林雨薇摇头："只有一次，说她'被迫成为同谋'。"她犹豫了一下，"世清，有没有可能...你母亲知道一切？"
这个可能性像冰水一样浇在宁世清背上。他想起母亲多年来对林雨薇近乎偏执的控制欲，安排她的教育、社交甚至婚姻...如果那不只是关心，而是监视呢？
"不管她知道多少，现在都不能打草惊蛇。"宁世清看了看手表，"我得回公寓拿护照。你准备去哪里？"
"我有个地方。"林雨薇从书桌暗格里取出一个信封，"五年前就准备好了。里面有新身份、现金和备用手机。"
宁世清接过信封检查了一下，确保万无一失。当他抬头时，发现林雨薇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像是诀别。
"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父母葬礼那天吗？"她突然问，"你偷偷塞给我一颗糖，说难过的时候吃甜的会好受些。"
宁世清点头。那时他还不懂如何安慰人，只是本能地想减轻这个沉默表妹的痛苦。
"从那天起，我就决定要保护你。"林雨薇轻声说，"即使知道真相后你会恨我。"
宁世清不解："我为什么要恨你？"
林雨薇没有回答，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脸颊，然后迅速退开："去吧，飞机不等人。到了瑞士用一次性电话联系。"
宁世清想追问，但时间紧迫。他最后看了林雨薇一眼，转身离去。走出画廊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手中的海棠戒指像块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林雨薇回到工作室，从另一个隐藏隔层里取出一份医疗报告。报告日期是五年前，诊断结果一栏清晰地写着："妊娠8周，胎儿基因检测显示与母系表亲高度匹配"。
她将报告放进碎纸机，看着纸屑如雪花般落下，然后拿起早己准备好的行李箱，从后门悄然离去。手腕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粉红色，像一朵永不凋谢的海棠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