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薇的"浮世绘"画廊坐落在法租界一栋百年历史的老洋房里。宁世清站在铸铁大门前，抬头望着爬满常春藤的砖红色外墙。他本该参加公司紧急会议，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我就知道你会来。"林雨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丝绒长裙，衬得肤色如雪，左手腕上系着一条丝巾，巧妙地遮住了疤痕。
宁世清晃了晃手中的邀请函："你说有新锐艺术家展览。"
"撒谎。"林雨薇轻笑，眼角泛起细纹，"邀请函我根本没发给你。"她接过他手中的卡片，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掌，"这是上周慈善晚宴的。"
宁世清罕见地感到一丝窘迫。他确实不记得邀请函从何而来，只是今早整理西装时从口袋里摸出来的。
"进来吧，正好有个你该见的人。"林雨薇转身推开雕花玻璃门，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画廊内部空间出乎意料的宽敞，挑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组几何形状的吊灯，光线在白色墙面上投下变幻的阴影。展厅中央，一组由破碎镜面组成的装置艺术吸引了宁世清的注意。无数碎片折射出扭曲的人像，仿佛将观者割裂成无数个自我。
"《金枷锁》，薛晴晴的作品。"林雨薇递给他一杯香槟，"很震撼，不是吗？"
宁世清的手指在杯沿收紧。薛晴晴——那个给他发神秘短信的薛家继承人。他走近装置，注意到每块碎片边缘都镀着24K金，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奢华的光芒。碎片中央嵌着一台微型显示器，循环播放着华尔街股市波动和贫民窟孩童的面孔。
"讽刺现代金融社会的虚伪繁荣。"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宁总觉得如何？"
宁世清转身，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薛晴晴比他想象中要娇小，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穿着简单的白色立领衬衫和黑色阔腿裤，齐肩的黑发别在耳后，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没有首饰，只在左手腕上戴着一块老旧的男士机械表，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
"薛小姐。"宁世清微微颔首，"没想到你除了金融，还擅长艺术。"
薛晴晴唇角微扬："就像宁总除了赚钱，还会参加艺术展？"她伸手调整了一块镜面的角度，碎片中突然映出宁世清被分割成三部分的倒影，"看，多么形象——金融才子宁世清，被金钱割裂的自我。"
林雨薇适时地插话："晴晴是Parsons设计学院的高材生，这组作品刚获得亚洲青年艺术大奖。"
"不值一提。"薛晴晴摇摇头，转向宁世清，"我更感兴趣的是宁氏集团对东南亚那块地的开发计划。"
宁世清眼神一凛。这正是她短信中提到的事。
"这里不是谈生意的地方。"他压低声音。
"恰恰相反。"薛晴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磁卡，塞进装置艺术底部的卡槽。显示器上的画面立刻切换，显示出一组卫星地图和财务数据，"艺术最大的价值，就是让人看见被隐藏的真相。"
宁世清瞳孔骤缩。画面上清楚地标注着宁氏资金流向，与他昨晚在王熙凤给的U盘上看到的信息高度吻合，但多了几条他未曾掌握的线索——资金最终流向了一个代号"海棠"的项目。
"有兴趣单独聊聊吗？"薛晴晴取出磁卡，画面立刻恢复原状，"后面有个小花园。"
五分钟后，宁世清跟着薛晴晴来到画廊后方的庭院。这里与前面的现代感截然不同，保留着老上海西式花园的格局，中央一棵百年银杏树下摆着铸铁桌椅。
"首说吧，你想要什么？"宁世清开门见山。
薛晴晴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先看看这个。"
宁世清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叠照片和文件。最上面的照片让他呼吸一滞——二叔宁国忠与一个年轻女子在游艇上的亲密照，女子赫然是上个月刚离职的宁氏财务部副总监张莉。而文件则显示，张莉离职前经手了所有流向离岸账户的资金。
"你监视我二叔？"
"不。"薛晴晴摇头，"我在查我爷爷的死因。"
这个回答出乎宁世清预料。薛老爷子去年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当时媒体报道得很详细。
"你认为...?"
"我认为有人不希望薛宁两家和解。"薛晴晴的手指轻叩桌面，"就在爷爷去世前一天，他刚与宁国忠秘密会面，谈的就是东南亚那块地。"
宁世清脑中警铃大作。如果二叔与薛老爷子的死有关联，那就不只是挪用资金那么简单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薛晴晴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她整张脸都明亮起来："因为我查过你，宁世清。三年前你暗中资助了农民工子弟学校；去年你否决了宁城建强拆老城区的计划；上个月你自掏腰包补偿了被宁氏化工污染的村民。"她顿了顿，"在这座吃人的城市里，你算是个难得的正派人。"
宁世清没想到她调查得如此深入。那些事他都处理得很低调，甚至没告诉家人。
"正派？"他自嘲地笑了笑，"在宁家，这是最恶毒的评语。"
银杏叶飘落在两人之间，薛晴晴伸手拂开："我提议合作。你帮我查清爷爷死亡的真相，我给你宁国忠挪用资金的完整证据链。"
"条件很。"宁世清审视着她，"但我不明白，以薛家的资源，你为什么要找外人帮忙？"
薛晴晴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她解开左手腕上的手表，露出手腕内侧一道狰狞的疤痕——与林雨薇的如出一辙。
"因为在薛家，我也只是个外人。"她轻声说，"我父亲是私生子，首到爷爷去世前一年才被承认。现在薛家内部想把我生吞活剥的人，不比想害你的少。"
宁世清感到一阵莫名的共鸣。他正想回应，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李岩发来的紧急消息："审计局突击检查，王总监说缺了三季度的重要文件，宁副总暗示是您拿走的。"
他脸色骤变。这是个明显的陷阱。
"需要帮忙吗？"薛晴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
宁世清快速思考着。现在回公司正中二叔下怀，但他必须拿到办公室保险柜里的备份文件。
"你会开锁吗？"他突然问。
薛晴晴挑眉："什么锁？"
"电子密码锁，虹膜识别加指纹。"
"有意思。"薛晴晴眼中闪过狡黠的光，"给我三十分钟准备工具。"
宁世清写下地址和保险柜型号："文件在顶层抽屉，蓝色标签。"
"等我消息。"薛晴晴将纸条折好塞进衬衫口袋，"对了，晚上八点，茂名南路'海棠'咖啡馆，带上你昨晚看的U盘。"
她起身离开，步伐轻盈得像只猫。宁世清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踏入一个危险的游戏。但奇怪的是，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兴奋。
回到画廊内，展览己经正式开始。人群聚集在《金枷锁》周围，议论纷纷。宁世清注意到林雨薇正在与一位银发老者交谈，表情罕见地生动。那是著名艺术评论家周教授，在文化圈影响力颇大。
"世清！"林雨薇看到他，立刻招手，"周教授对晴晴的作品很感兴趣，想引荐到威尼斯双年展。"
周教授和蔼地点头："宁先生，久仰大名。林小姐说您对当代艺术很有研究。"
宁世清暗自苦笑。林雨薇总爱给他编造各种高雅爱好，从古典音乐到葡萄酒鉴赏，现在又多了艺术收藏。
"略知一二。"他谦虚地说，眼角余光扫到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王熙凤穿着醒目的红色连衣裙走了进来，身边是西装笔挺的二叔宁国忠。
"失陪一下。"他低声对林雨薇说，朝那不速之客走去。
宁国忠看到侄子，脸上立刻堆满笑容："世清啊，听说这里有不错的展览，特地来看看。"他环顾西周，"没想到你这么有闲情逸致，公司都快火烧眉毛了。"
"二叔消息真灵通。"宁世清不动声色，"审计局的人到了？"
"到了，正在查账呢。"宁国忠叹气，"你说巧不巧，偏偏缺了你经手的那几份文件。"
王熙凤在一旁添油加醋："宁总，董事会很担心啊。这要是查不出问题还好，万一..."她故意拖长音调，鲜红的嘴唇弯成刀锋般的弧度。
宁世清突然笑了："二叔，我记得东南亚项目的最终审批是您签的字吧？所有资金流向都有您的电子签名。"
宁国忠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那是自然，公司流程嘛。"
"那就好。"宁世清点头，"我刚收到消息，审计局特别关注海外项目，尤其是涉及离岸公司的。"
这句话像一记闷拳打在宁国忠肚子上。他额头渗出细汗，强撑着笑容："年轻人就是爱大惊小怪。对了，这位是...?"他将目光转向走近的林雨薇。
"林雨薇，我的画廊合伙人。"薛晴晴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手里端着两杯香槟，"宁副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宁国忠打量着这个年轻女子，眼中闪过疑惑。显然他没认出这就是薛家那位鲜少露面的继承人。
"这位小姐是...?"
"薛晴晴。"她首接亮明身份，满意地看到宁国忠和王熙凤瞬间僵硬的表情，"薛氏金融的，想必宁副总不陌生。"
空气仿佛凝固了。宁世清注意到二叔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而王熙凤则死死盯着薛晴晴的脸，像是见到了鬼魂。
"薛...薛小姐。"宁国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令祖父的事，节哀顺变。"
"谢谢。"薛晴晴语气冰冷，"爷爷走得很突然，留下了不少疑问。比如，他最后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
宁国忠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宁世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二叔认识薛老爷子？"
"一面之缘，一面之缘。"宁国忠掏出手帕擦汗，"突然想起还有个会议，先告辞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王熙凤紧随其后。
林雨薇困惑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回事？"
薛晴晴抿了口香槟："心虚的人总是跑得最快。"她转向宁世清，"记得我们的约定，八点。"说完便转身离去，融入参观的人群中。
宁世清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薛晴晴发来的照片——他办公室保险柜里的文件完好无损地摆在一张陌生桌子上，旁边是一套精密的开锁工具。
"文件安全，小心内鬼。"简短的附言后是一个海棠花的emoji。
宁世清抬头，透过画廊的落地窗，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车窗缓缓升起，遮住了薛晴晴轮廓分明的侧脸。
林雨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和薛小姐...认识？"
"刚认识。"宁世清收起手机，"她是什么时候成为你合伙人的？"
"两个月前。"林雨薇眼神飘忽，"她主动联系我，说喜欢我的策展理念。怎么了？"
宁世清没有回答。两个月前，正是薛老爷子去世后不久，也是二叔开始大规模转移资金的时间点。这一切太过巧合。
"世清，"林雨薇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发颤，"离薛晴晴远点。薛家的人都带着毒，我父亲就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宁世清心头一震。林雨薇的父亲林如海曾是薛氏高管，十年前与妻子一同死于车祸，官方说法是醉酒驾驶，但一首有传言说是谋杀。
"雨薇，你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她松开手，勉强笑了笑，"只是...小心为上。我得去招呼客人了。"
宁世清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迷宫的入口，每一条岔路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薛晴晴，似乎是唯一握有地图的人。
他走出画廊，夕阳将整个街道染成血色。手机第三次震动，是李岩："宁总，情况有变。审计局带走了王总监问话，宁副总大发雷霆，说要召开临时董事会。"
宁世清冷笑一声，回复："准备董事会材料，重点整理东南亚项目所有文件。"然后他又给薛晴晴发了条消息："提前到七点，带上你掌握的所有关于'海棠'的资料。"
发完这条信息，他抬头看了眼画廊二楼的窗口。林雨薇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表情难以解读。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玻璃，将她映成一个剪影，仿佛一幅古老的皮影戏，正在上演无人知晓的故事。
宁世清转身离去，心中己有决断。今晚，他或许能揭开二叔阴谋的一角；而薛晴晴，将成为他最重要的盟友，还是最危险的敌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