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七月十西日，卡塞尔学院秋色总是浓烈得惊心动魄。
巴洛克式尖顶在阳光下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银杏叶像千万只金箔折成的蝴蝶，在穿堂风中簌簌地掠过红砖墙。
三号病房的纱帘被秋风掀起一角，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红发少女跟着窗帘摆动的节奏，第一百零一次尝试把倔强的枕头拍成舒服形状。
折腾无果后，女孩忽然笑了出来，索性把整张脸埋进天鹅绒抱枕，这是之前芬格尔探病时硬塞给她的，说是在跳蚤市场用半块披萨换来的古董。
"卡塞尔学院如果有开玩笑大赛，这家伙肯定第一，路明非第二。"陈墨瞳对着空气嘟囔，睫毛颤动，红色长发在白色床单上铺开赤色脉络，这己经是她醒来的第二天。
门轴发出老橡木门特有的吱呀声，富山雅史教授端着银质托盘闪身而入，深蓝色和服下摆沾着几片秋天特有的银杏叶。
"陈同学又在和枕头搏斗？还是想他们了？"教授笑着将托盘放在雕花床头柜上，清酒壶与瓷杯相碰发出清脆鸣响，"要不要试试看，正宗的大阪城梅子茶。"
"教授，您确定这次不是用炼金术改良的安眠药？"陈墨瞳从抱枕里抬起半张脸，鼻尖还沾着绒絮，“您上次的安眠药可是让我睡了足足一整天。”
女孩话虽这么说，手指己经诚实地勾住青瓷杯的透明把手。
"安心，要下药也该选更浪漫的场合。"富山教授故意板起脸，从和服袖袋里摸出体温计，方正的脸上一板一眼，"比如让恺撒在烛光晚餐时在红酒里加龙血提纯剂？"
微风带着花香拂过面颊，两人大眼瞪小眼，接着同时大笑出声，惊飞了窗台上偷听的灰色斑鸠。
“砰——”
"诺诺！"酒德亚纪像阵裹着枫糖香气的飓风卷进来，漆木食盒在她怀里跳着危险的踢踏舞，“看我带了什么！”
“日本筑地市场今早空运来的蓝鳍金枪鱼大腹。”黑发少女用脚尖勾过藤编圆凳，食盒盖子弹开的瞬间，柏木清香混着海苔鲜味溢满房间，"还有...别动，这盒抹茶生巧是我的！"
“哎呀，伤员需要糖分补给。”陈墨瞳笑意盎然，举着手中的巧克力僵在半空，腮帮己经鼓起可疑的弧度，"我想想，唔这是校医手册第207条。"
少女含混不清地背诵着莫须有的条款，嘴角沾着翠绿的抹茶粉，眼睛眯起幸福的弧度。
"第207条明明是禁止午夜食堂偷吃。"亚纪作势要抢，却在碰到少女手腕时又放轻动作，低声哽咽的说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几天好好吃饭，以后都要好好的，听到没？"
阳光穿过枫叶在病床上织出金红锦缎，陈墨瞳望着食盒里精巧的和果子忽然感觉鼻尖有些发酸，从前她不懂或者说不想去懂的一些事情，在这一刻好像真正知道了意义。
盒子内樱花形状的糕点让她想起去年春天，两人在芝加哥的点心铺子，亚纪非要和自动贩卖机比赛谁投币更快。
"叶胜前辈要是看到这些你亲手做的蛋糕，估计会把他的宝贝唐刀当给当铺。"陈墨瞳故意岔开话题，用银叉戳破半透明的葛粉外皮，红豆沙的甜香立即在舌尖绽开。
"说到那个笨蛋。"亚纪走上前拍着床沿笑出眼泪，"上个月在亚马逊雨林，我们抓住了一个B级危险混血种后，原住民卷尾猴先生追了上来..."少女绘声绘色地模仿男孩当时搞笑的表情。
陈墨瞳笑得差点打翻梅子茶："然后呢？你们不会顶着猴子先生执行完任务吧？"
"他用二天一流刀法切了各种各样的水果造型来赔罪...现在营地里的猴子见到黑发男人就作揖..."亚纪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多亏了你给我的..."
话音未落，诺基亚经典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陈墨瞳盯着屏幕上"自大狂"的备注名，18通未接来电的红色数字醒目非凡。
她对着亚纪比了个噤声手势，按下接听键的瞬间，非洲阳光混着雪松香氛似乎穿透了电波。
"诺诺？"恺撒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经历了这么多，首到最后快要死亡的那一刻，骄傲的贵公子仿佛有点明白对自己真正重要的是什么，"我现在在地中海，十个小时后就能..."
"我很好。"红发巫女打断对方的话，指尖无意识缠绕着电话线，"亚纪带了和果子，叶胜前辈送了决胜御守，教授刚量过体温。"晶莹的泪光闪过，停顿片刻女孩又补充道："真的。"
电话那头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混着首升机螺旋桨的呼啸和男人颤抖的音调，陈墨瞳能想象恺撒站在战舰甲板上，金色长发被海风扯成旗帜的模样。
她忽然明白，原来恺撒就是这样，把担心藏在昂贵的西装袖扣里，用雷厉风行掩盖焦虑。
"摩洛哥柏柏尔珠宝新做了对塔罗牌耳坠。"恺撒笑了，"海蓝宝石镶在鲛人泪形状的水晶里，说是能..."
螺旋桨噪音突然增大，后半句消散在地中海的风中。
亚纪凑近话筒大喊："加图索先生！诺诺说想吃杰马夫纳广场的库斯库斯，还有我！"
"嘻嘻~其实是我想吃啦。"当电话终挂断，在陈墨瞳杀人般的目光中，亚纪变魔术般从食盒底层端出焦糖布丁，“快看，刚才是谁说伤员需要糖分补给？”
房间内，银勺敲击瓷杯的脆响中，秋日阳光悄悄爬上病床，将两个少女的影子投在彩绘玻璃窗上，宛如中世纪手抄本上的插画。
暮色渐浓时，诺诺轻声问："亚纪，你说我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大概是...”黑发少女正用吸管在奶茶表面画漩涡，闻言抬起头，眼底映着最后一缕霞光，“让自动贩卖机永远有热可可，让图书馆的穹顶画永不褪色，让每个受伤的笨蛋都有温暖港湾？”
她们的笑声惊动了窗外枫树，几片红叶飘落在窗台。
远处钟楼传来鸣响，惊起群鸽掠过巴洛克式穹顶，羽翼拍碎暮色，振翅声里混着年轻学生走向食堂的喧闹。
这个秋日终将沉入记忆的琥珀，成为心头中温柔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