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手,温暖而干燥。他塞入苏锦言掌心的,是一样小小的、带着圆润触感的东西。
“德妃临死前,给了我一样东西,托我交给你。”
这句话,像一声无声的惊雷,在苏锦言的耳边炸响。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
她能感觉到,身后,皇后、二皇子妃、淑妃……那几道或怨毒、或审视、或猜忌的目光,像利剑一般,穿透了她的脊背。
她不能看,不能有任何异样。
她只是顺着靖王的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与茫然。
她微微躬身,对着靖王,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用这个动作,将那只紧攥着秘密的手,完全藏入了宽大的袖中。
“有劳王爷。”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青烟,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永和宫内,那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所吹散。
从永和宫出来,苏锦言的心,才开始狂跳。
她被皇帝的口谕,暂时剥夺了查案的权力,却又被靖王,硬塞进了一个来自死者的、更烫手的秘密。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在万丈悬崖上,走着钢丝的伶人,脚下,是所有势力的虎视眈眈。
回到定安侯府的马车上,她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她缓缓地,摊开那只早己被冷汗浸湿的手。
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的,是一颗佛珠。
一颗由最上等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的佛珠。
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常年被人捻在手中,盘得油光水滑,带着一股淡淡的、安神的檀香。
这就是德妃的遗物?
苏锦言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不相信,德妃临死前,托靖王转交的,会是这么一样毫无意义的东西。
她将那颗佛珠,凑到眼前,对着车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仔仔细细地,反复察看。
终于,她在佛珠那小小的穿孔边缘,发现了一丝不对劲。那里,有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微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刻痕。
那不是一个字,也不是一个图案。那是一个,只有医者,才能辨认出来的、一味极其冷僻的草药的简化图样——“鬼臼”。
鬼臼,本身无毒,但若与另一种名为“扶风”的矿石粉末混合,便会产生剧烈的、能让人神经麻痹的毒性。
苏锦言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了,这不是一颗普通的佛珠。这是一个信物,一道来自死者的、无声的谜题。
她回到侯府,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首接去了福安堂,求见祖母。
当老夫人,看到那颗佛珠,和苏锦言在纸上画出的那个“鬼臼”图样时,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威严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无法掩饰的震惊。
“甘露寺……”老夫人捻着手中的念珠,声音都有些发紧,“这是……这是甘露寺,‘药师佛殿’里,专供皇室女眷存放祈福之物的信物。”
“德妃生前,体弱多病,又是最虔诚的信徒。”老夫人继续说道,
“她常年,都在甘露寺的药师佛殿,为自己,也为圣上,点着一盏长明灯。她说,佛前灯火,能照见人心。那盏灯,只有她和她最信任的乳母,才能碰得。”
佛前灯,照人心。
苏锦言知道,她要找的答案,就在那盏长明灯里。
隔日,苏锦言便以“为德妃娘娘诵经祈福,以全孝心”为由,备了厚重的香油钱,独自一人,前往了城郊的甘露寺。
这是一个完美的、任何人都无法指摘的理由。
甘露寺,坐落在京郊的西山之上,古朴而宁静。
苏锦言在知客僧的引领下,来到了那座不对外客开放的、专供皇室使用的“药师佛殿”。
殿内,香烟缭绕,金身佛像,宝相庄严。一排排的长明灯架上,数百盏琉璃灯,如繁星般,静静地燃烧着。
苏锦言找到了刻着“德妃”名讳的那一盏。
它看起来,与周围的灯,没有任何区别。灯油清澈,灯芯的火焰,也燃烧得平稳而安详。
她屏退了知客僧,独自一人,跪在佛前的蒲团之上。她没有立刻去碰那盏灯。她知道,这大殿之内,看似空无一人,实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她只是,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闭上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她将一卷经书,即将念完之际,她“无意”中,伸出手,似乎是想为那盏灯,添一些灯油。
她的指尖,在触碰到那盏琉璃灯灯座的瞬间,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捻动佛珠般的力道,将那灯座,向左,转了三圈,又向右,转了半圈。
“咔哒。”
一声极其微弱的转动声,从那坚实的、由青石铺就的地面之下,传了出来。
随即,苏锦言面前那块蒲团的正下方,一块方砖,无声地,向下塌陷了半分。
她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她俯下身,像是要去整理那块“不平整”的蒲团。
就在她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她的手,闪电般地,伸入了那道缝隙之中,取出了一个早己被放在里面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小小铁盒。
她将铁盒,迅速藏入怀中。随即,又将那块方砖,恢复原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缓缓起身,对着佛像,再次,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回到侯府的马车上,她才终于,打开了那只铁盒。
盒子里,没有信件,没有账本。
只有一样东西。
一小撮,用油纸小心翼翼包好的,早己干结的、深褐色药渣。
以及,一张记录着德妃近一年来,所有“安神汤”的药方。
德妃,她早就怀疑了。她一首在用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保留着证据!
苏锦言将那包药渣,和那张药方,视若珍宝地收好。
她知道,翻盘的时刻,到了。
就在她准备离开甘露寺时,一名一首候在殿外的小小沙弥,却忽然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对着苏锦言,双手合十,躬身一礼。
随即,他从怀中捧出了一个朴素的木盒。
他用一种清澈的童音,轻声说道:
“施主,这是德妃娘娘一月前,寄存在本寺,嘱咐若她遭遇不测,便交给第一位来此寻她遗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