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
这三个字,像三根无形的、烧红的钢针,透过那张薄薄的丝帛,狠狠地扎进了苏锦言的脑海。
靖王,在否认。
可苏锦绣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她那句充满了惊惶的“我见过靖王殿下的人”,又是如此真实。
一个,是她刚刚才建立起来的、脆弱而危险的盟友。
另一个,是她刚刚才收服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棋子。
她们两人之间,必有一人在说谎,或是在犯错。
她站在了信息的十字路口,脚下是万丈深渊。
她知道,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踩在最坚实的地面上。
任何一丝的误判,都将让她和她身后的整个定安侯府,摔得粉身碎骨。
她将那张字条,缓缓地收进了袖中,指尖冰凉。
苏锦言没有立刻去质问任何人。
她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质问,是最无力的行为。
她需要证据,需要一个能让她看清棋盘全貌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未出。
第二日,她没有派苏锦绣去赌场,也没有再联系靖王。
她做了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她召来了观雨楼的掌柜。
“我需要你,为我办一件事。”苏锦言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派一个最不起眼,但机灵的伙计,去一趟‘常乐坊’赌场。”
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没有多问。
“他不用进去。”苏锦言继续说道,她的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而精准,
“我只要他,在赌场门口,‘不小心’将一壶热茶,洒在赌场门口那几个守卫的身上。
在赔礼道歉的时候,让他用一句江湖上的切口,就说,‘惊扰了三爷的生意,小的该死’。”
“三爷”,是京城地下势力,对三皇子手下那些门客的暗称。
这是一个极其阴险的试探。
她要用三皇子的“鱼饵”,去钓那片她怀疑属于靖王的水域。
她要看,水里的鱼,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就在她布下这个局,静待消息之时,另一个更首接,也更恶毒的挑衅,却先一步找上了门。
二皇子妃,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
贺礼,是给刚刚被接到赵姨娘名下的二少爷,苏文宇的。
那是一柄由巧匠用白银打造的、一尺来长的玩具短剑。
剑身锋利,寒光闪闪,剑柄上,还镶嵌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像一只凝视着猎物的、冰冷的眼睛。
一个孩子,怎会收到如此凶险的礼物?
这是威胁。
是二皇子妃在经历了长春宫的“栽赃”之后,对苏锦言发出的、最清晰的警告——我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我随时可以对他下手。
当晚,沈仲言和老夫人,都因为这柄短剑而忧心忡忡,食不下咽。
“把宇儿送走!”沈仲言急切地说道,“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躲开这京城的风波!”
苏锦言看着那柄在烛光下,泛着血光的银剑,缓缓地摇了摇头。
“父亲,躲,是躲不掉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与冷厉,“您越是怕,敌人,就越是会把刀架在你最怕的地方。”
她拿起那柄短剑,转身走出了书房。
她亲自将这柄剑送到了苏文宇的手中。
“宇儿,”她看着自己这个年幼的、名义上的弟弟,柔声说道,“从明日起,我为你请来京城最好的武师傅。
你不仅要读书,更要习武。
你要记住,这世上,唯一能保护你的,不是别人的仁慈,而是你手中,那柄比敌人更锋利的剑。”
第三天的黄昏,观雨楼的掌柜,脸色惨白地出现在了听雨阁的密室之内。
他带来的消息,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主子……我们的人,失手了。”掌柜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派去的伙计,按照苏锦言的吩咐,在赌场门口,用三皇子的切口,试探了那些守卫。
然而,那些守卫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或是不屑一顾,或是用暗号回应。
他们只是,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那个伙计,随即,一拥而上,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无声无息地,拖进了赌场那扇朱漆大门的背后。
苏锦言的心,沉到了谷底。
难道,是她判断失误,那赌场真的和三皇子有关?
她这一步,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伙计?
“但是……”掌柜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就在我们的人,即将被灭口的时候。
赌场内院,走出了另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那个手臂上有火焰刺青的男人。”
“他拦下了那些守卫。”掌柜继续说道,“他甚至没有看我们的人一眼,只是对着那些守卫,冷冷地说了一句:‘一群蠢货,这是二爷那边派来试探的钩子,也敢乱动?’”
“说完,他便亲手,扭断了那几个守卫的脖子。然后,让……让我们的人,滚回去,给自己的主子带个话。”
苏锦言的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一道白光,照亮了所有的黑暗。
她全明白了。
那家赌场,既不是三皇子的,也不是靖王的。
它是一个局!一个由靖王亲手布下的、最恶毒的、请君入瓮的局!
他用这家赌场,当做鱼饵,同时钓着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两条大鱼。
他故意泄露出一些模棱两可的线索,让两方势力都以为,这家赌场是对方的产业,于是,不断地派人前来试探、安插眼线。
而靖王的人,就如同藏在暗处的渔夫,将所有前来试探的“小鱼”,尽数收入网中,严刑拷打,获取情报!
苏锦绣看到的,是真相。
靖王说的,也是真相。
他确实“不是”赌场的主人。他,是这家赌场的阎王!
“他让……让你带什么话?”苏锦言看着掌柜,追问道。
掌柜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恭敬地呈上。
那是一枚,被鲜血浸透了的,属于他派去那个伙计的腰牌。
而在腰牌的背面,用利器,刻着两个字。
——“换饵。”
苏锦言看着那两个血淋淋的字,许久,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知道,她通过了靖王最后,也是最严苛的考验。
她走回内室,叫来了刚刚被她从惊吓中安抚下来的嫡姐,苏锦绣。
她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子,和那张早己准备好的银票,都放在了苏锦绣的手里。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歉意,却又带着一丝冰冷决绝的笑容。
她看着苏锦绣,轻声说道:
“姐姐,去吧。这一次,输得越惨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