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天衣无缝
老夫人那句带着无限感慨的话,像一滴温热的泪,滴在了苏锦言的心上。
是啊,她的母亲,那个她从未见过,却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她的智慧与母爱的女子,早己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
从云锦工坊到金蚕丝,从救下赵姨娘到留下“飞鸟篆”的线索……
她仿佛一个跨越了时空的棋手,用死亡为自己的女儿,布下了一场惊天的、用以求生的棋局。
而现在,苏锦言拿到了这盘棋局上,最关键的、能扭转乾坤的最后一枚棋子。
她要亲手,将这盘棋下完。
行动,在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迅速展开。
第一步,取丝。
那枚雕刻着“百子千孙”的白玉如意,被恭敬地从库房里请了出来。
在沈仲言和老夫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苏锦言按照母亲账册上的记载,找到了底座上一个比米粒还小的、伪装成玉石纹路的卡扣。
她用银簪的尖端轻轻一按,只听“咔哒”一声,如意的底座,应声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内,没有金银,没有珠宝。
只有三卷用油纸紧紧包裹着的、小指粗细的丝线。
当油纸被打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丝线,通体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流动的金色,在烛光下,仿佛不是实物,而是三缕被凝固了的、初升的朝阳。
那,就是传说中的“金蚕丝”。
第二步,取“泪”。
周忠亲自出马。
他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短打,怀揣着靖王的那枚紫檀腰牌,独自一人,去了东市那家名为“听潮阁”的古玩店。
他回来时,神情依旧带着一丝震撼。
整个过程,如靖王所言,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没有见到正主,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伙计,在验过腰牌后,将他引入密室,取出了一个由水晶制成的、密封的小小方瓶。
瓶中,装着半瓶透明的、略带粘稠的液体。
那液体,在光线下会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美丽而诡异。
这,就是所谓的“鲛人泪”。
万事俱备。
听雨阁,被彻底清空。
所有的下人,都被遣到了外院,由周忠亲自看管,不得靠近半步。
房间里,只剩下苏锦言和赵姨娘两人。
赵姨娘早己沐浴更衣,她坐在绣架前,神情肃穆,像一个即将参加祭典的祭司。
她那双曾经写满了怯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专注与虔诚。
苏锦言亲自为她点上安神的熏香,又为她准备了最明亮的灯火。
那金蚕丝,在“鲛人泪”中浸泡过后,变得几近透明,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到一丝淡淡的流光。
赵姨娘捻起那根细若游丝的线,穿上了那枚尾部带钩的特制银针。
她的手,很稳。
她的第一针,落在了一块上等的、素白的杭绸手帕上。
时间,在“沙沙”的穿针引线声中缓缓流逝。
这是一项极其耗费心神的工作。
“飞鸟篆”的针法,诡异复杂,每一针的走向、每一线的松紧,都代表着不同的笔画和含义。
而用“天水丝”这种几近透明的线来绣,更是难上加难。
深夜,赵姨娘的额角,己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地高度集中,而变得酸涩红肿。
忽然,她的手微微一抖。
一根丝线,因为力道没有控制好,而在丝帛的背面,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不甚平整的线结。
这个错误,在普通绣品上,根本无伤大雅。
但在这件承载着所有人性命的“武器”上,却是一个致命的瑕疵。
赵姨娘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手中的针,再也无法落下。
“小姐……我……我不行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我老了,眼花了……”
“这……这要是送进宫里,被绣坊的行家一眼看出来,我们就……我们就全完了……”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再也无法继续。
整个计划,在这最后一步,似乎要功亏一篑。
苏锦言没有说话。
她只是走上前,从身后轻轻地握住了赵姨娘那冰冷而颤抖的手。
然后,她拿起了另一块丝帛,和另一根普通的丝线。
她坐在赵姨娘的身边,一针一线地开始绣。
她绣的,是一朵最简单的、歪歪扭扭的兰草。
针脚粗糙,毫无美感可言。
“二娘,”她一边绣,一边轻声说,“您看,我的手很笨。”
“我甚至分不清,什么是平针,什么是乱针。可我绣下这一针时,我想的,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
“我绣下那一针时,我想的是宇儿的未来。”
她抬起头,看着赵姨娘。
“您手中的针,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皇子妃,也不是为了什么侯府。”
“您绣的,是您对我母亲的‘报恩’,是您对自己儿子的‘守护’。”
“您忘了那些危险,忘了那些敌人。您只须想着,您这一针下去,能让宇儿,一生平安,衣食无忧。”
她的声音,像一剂最温和,也最有效的良药,注入了赵姨娘那颗濒临崩溃的心。
赵姨娘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朵丑陋的兰草,眼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心中的恐惧和杂念,仿佛被这泪水,尽数冲刷了出去。
她重新拿起了那枚银针。
她的手,不再颤抖。
她的眼神,不再恐惧。
只剩下,一种母亲独有的、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温柔的坚定。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听雨阁时,那方手帕终于完成了。
它的正面,是一幅绣工精湛、栩栩如生的《秋菊贺寿图》。
而它的背面,光洁如新,看不出任何针脚的痕迹。
只有苏锦言知道,在那光洁的背面,用肉眼无法看见的“天水丝”,绣着一句,只有那位宫中老太医才能“看”懂的、来自故人的问候。
一件天衣无缝的“武器”,诞生了。
苏锦言将那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中。
一切准备就绪。
就在她准备动身,前往那场决定命运的“鸿门宴”时,周忠却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
他对着苏锦言,躬身禀报道:
“小姐,二皇子府上,刚刚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