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观雨楼
靖王那张字条，像一片淬了火的羽毛。
轻飘飘的，却烙得苏锦言指尖生疼。
——茶楼掌柜，有关于二皇子的消息，要亲口告诉你。
二皇子。
这个名字，如今是她心中一根拔不掉的毒刺。
那是与她母亲之死，紧密相连的名字。
靖王此举，既是示好，也是试探。
他将一颗甜美的、却可能包裹着剧毒的果实，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想看，她敢不敢伸手去接。
这是她走出侯府高墙，踏入那片更广阔、也更凶险的棋局的，第一步。
这一步，她不能退，也退无可退。
苏锦言没有立刻动身。
她先是与祖母和父亲，在密室中，商议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是个陷阱！”沈仲言的反应，一如既往地谨慎而多疑。
“靖王心思深沉，他怎会如此好心，将二皇子的把柄，送到我们手上？”
“他定是想借我们的手，去与二皇子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若不去，便等于回绝了靖王的好意，也断了追查婉娘死因的唯一线索。”
老夫人的眼中，却闪烁着决断的光芒，“险，是险了些。”
“但我们如今，早己没资格在岸上观火了。”
最终，苏锦言做出了决定：“我要去。”
她的准备，细致到了极点。
她没有动用侯府的任何一辆华贵马车。
而是让周忠，在外面雇了一辆最不起眼的、车厢里甚至还有些陈旧味道的青布小车。
她脱下身上所有带着侯府印记的衣物首饰。
换上了一身寻常人家女儿穿的、半新不旧的衣裙。
她只带了最信得过的丫鬟晚翠一人，同样作了普通打扮。
而周忠，则早己带着侯府的精干护卫，化整为零，提前散布在了那间茶楼的西周。
他们不会靠近，不会干预，他们只是一张看不见的网，确保苏锦言此行，万无一失。
马车，停在了那间名为“观雨楼”的茶楼前。
这茶楼，地段极好，却不喧闹。
楼高三层，飞檐翘角，门口没有招揽客人的小二。
只有一股淡淡的、上等茶香，从里面飘出。
苏锦言走进去，看到的是三三两两的客人，或低声交谈，或独自品茗。
皆是衣着体面、气质不凡的文人雅士。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掌柜，早己等候在门口。
他看起来西十余岁，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显然是靖王的心腹。
“田……田家小姐，这边请。”掌柜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却又滴水不漏。
他将苏锦言引至三楼一间临街的雅间。
雅间的窗子，正对着京城最繁华的一条主街，视野极佳。
“这是小楼的账册和地契，主子吩咐了，从今日起，您，就是这观雨楼的新主人。”
掌柜将两本厚厚的册子，恭敬地放在了桌上。
苏锦言没有立刻去碰那账册。
她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景象。
她淡淡地问道：“这里的茶，是哪里的？”
“伙计，有几个是能信得过的？哪间雅间的客人，能听到楼下最多的风声？”
她问的，全是经营之道和情报之法。
那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和佩服。
他原以为，自己接待的，只是一位被主子看重的美貌闺秀。
却没想到，对方开口，便是行家。
雅间内，掌柜遣退了所有人，亲自为苏锦言沏上了一壶雨前龙井。
茶香袅袅，气氛却渐渐变得凝重。
“小姐，”掌柜终于开口，“在下今日，除了移交此楼，还奉主子之命，有一事相询。”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锦言：“主子想知道，关于那些信，小姐您，开个什么价？”
来了。
这才是今日这场会的、真正的核心。
靖王，还是想用利益，来换取那些足以致命的信件。
他想用金钱和地位，来衡量她的野心和欲望。
苏锦言的回答，将决定她在这场博弈中，最终的身份——是平起平坐的棋手，还是可以被随时收买、随时抛弃的棋子。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地，用杯盖，拂去了水面的浮沫。
茶叶在滚水中，舒展，沉浮，像极了人的命运。
许久，她才放下茶杯，抬起头，看向掌柜，眼神清澈而平静。
“没有价钱。”
她说。
掌柜的呼吸，微微一滞。
“因为，那些信，是非卖品。”苏锦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是我外祖父一生的风骨，是我母亲用性命换来的遗物。”
“我不会用它们，去换取任何荣华富贵。”
她看着掌柜那张惊疑不定的脸，缓缓地继续说道：“但是……一把只能放在匣子里的宝剑，也毫无用处。”
“您回去，可以替我转告您的主子。
只要定安侯府，还是那个‘中立’的定安侯府，那么，那些信，就会永远地，烂在我的肚子里，被带进坟墓。”
“可如果，侯府这艘小船，一不小心，被什么风浪给打翻了……”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令人心寒。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是会选择点燃一切，同归于尽的。
掌柜的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
他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女，根本不是可以用利益来收买的。
她要的，是平等的、互相忌惮的、恐怖的平衡。
他站起身，对着苏锦言，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在下，明白了。”他恭敬地说，“那么，请小姐收下主子的第二份礼物。”
“关于二皇子，我们查到，二皇子妃身边，有一位从太医院告老还乡的老太医。”
“这位太医，最擅长的，便是……各种无色无味、发作缓慢的奇毒。”
苏锦言得到了她想要的第一条线索。她起身准备离去。
掌柜将她送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
“哦，对了，小姐。三皇子府上，刚刚派人送来了请帖……请您过府，参加今年的菊花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