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
她抓起门边那把最大最结实的黑色长柄雨伞，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出去。冰冷的、带着土腥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她反手关紧门，撑开伞，大步走进了那片狂暴的风雨之中。
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强劲的风几乎要把伞掀翻，秦楠不得不双手用力攥紧伞柄，身体微微前倾，才能勉强顶风前行。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裤脚和鞋子，冰冷的湿意顺着脚踝往上爬。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滂沱大雨中投下一个个模糊而孤独的光圈，映照着地上肆意横流的污水。
她凭着记忆里接收到的信息，快步拐进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后巷。巷子深处，没有路灯，只有旁边高楼泄露出的一点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堆放的破旧垃圾桶和废弃家具的轮廓。雨声在这里显得更加喧嚣，混合着下水道反涌上来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目标点就在前面。
秦楠眯起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冰冷湿透的水泥地上的小小身影。他趴伏着，一动不动，单薄的、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衣衫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头发又长又脏，纠结成一团，污泥和雨水糊满了他的脸和脖颈。更糟糕的是，几只皮毛湿透、眼冒绿光的野狗，正围着他打转，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咽声，焦躁地用爪子刨着湿漉漉的地面。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在外的手臂和小腿，那小腿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新伤，发紫，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一只体型稍大的黄狗似乎失去了耐心，它试探着凑近，湿漉漉的鼻子几乎要碰到少年无力垂落在地上的手指，张开嘴，露出尖利的黄牙，眼看就要咬下去！
“滚开！！”一声爆喝猛地炸响在狭小的巷子里，盖过了哗哗的雨声和野狗的呜咽。
秦楠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双手紧握那把结实的长柄伞，抡圆了胳膊，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劈头盖脸地朝着离少年最近的那只黄狗狠狠砸了下去！
“汪呜——！”黄狗猝不及防，被沉重的伞骨砸中脊背，痛叫一声，夹着尾巴狼狈地跳开。
另外几只野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吠叫起来，龇着牙，警惕又凶狠地瞪着这个闯入它们“领地”的不速之客。
“看什么看！再不走连你们一起炖了！”秦楠喘着粗气，雨水顺着她的额发往下淌，眼神却凶悍无比。她毫不退缩地向前踏了一步，再次高高扬起手中的伞，作势欲打。那伞尖还滴着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野狗们欺软怕硬的天性占了上风。面对这个矮胖却气势汹汹、手里还拿着“武器”的人类，它们犹豫地低吼了几声，最终还是慑于那挥舞的雨伞，不甘心地呜咽着，夹着尾巴，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黑暗和雨幕中。
危机解除。秦楠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刚才的紧张，一半是剧烈运动后的喘息。她顾不上去擦脸上的雨水，几步冲到那少年身边，蹲下身。
“喂？小伙子？醒醒！下这么大雨，怎么躺这儿啊？”她放轻了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焦急，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冰冷湿透的肩膀。
趴在地上的少年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扰，身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他极其费力地、一点点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雨水立刻冲刷进他的眼眶，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他只能看到一个矮胖的、轮廓模糊的身影蹲在自己面前，声音有点粗，但似乎……带着点莫名的熟悉感？
他太冷了，太痛了，浑身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拼凑起来。仅存的力气只够他掀起眼皮看了这么一眼，浓重的绝望和疲惫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丝呻吟都发不出，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己经接受了自己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命运，无论是被野狗啃噬，还是被冰冷的雨水慢慢带走最后一点体温。
秦楠看着他那张被污泥和雨水覆盖、却依然能看出几分昔日清秀轮廓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伸手，动作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柔，将他脸上那几缕湿透、黏在额前和眼睛上的脏发小心翼翼地拨开，露出了他惨白紧闭的双眼和高挺却毫无血色的鼻梁。
“呀！”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语气里充满了刻意营造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少…少爷？林少爷？真的是你？天哪！你怎么…你怎么躺在这里啊？！”
地上闭着眼的少年，那长长的、沾满泥水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秦楠深吸一口气，那带着下水道腐臭和雨水泥腥味的冰冷空气首灌入肺腑。她咬紧牙关，把雨伞往旁边一扔，也顾不得伞被雨水冲走。她调整姿势，半跪在湿漉漉的地上，双手穿过少年腋下和腿弯——那触手的感觉冰冷僵硬得像块石头，而且轻得可怕。
“少爷，别怕！我带你回家！这就带你回去！”她的声音在风雨中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秦楠咬紧后槽牙，腰腿猛地发力。矮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是将那瘦骨嶙峋的少年从冰冷的地上背了起来。骤然增加的重量让她膝盖一软，身体狠狠晃了一下，脚下的污水溅起老高。
“嗬……”背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雨声吞没的抽气声。
林亦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不真实的境地。冰冷刺骨的雨水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宽厚的、甚至带着点汗意的触感。他虚弱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和晃动惊醒了一丝。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只能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摇晃，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里，酸涩刺痛。他只能看到一小片被雨水浸透的、深蓝色的粗糙布料，随着下方那个矮胖身体的每一次艰难迈步而剧烈起伏着。他能感受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喷在自己颈侧，感受到那并不强壮、甚至有些笨拙的躯体里爆发出的、支撑着他全身重量的、近乎蛮横的力量。
家？
这个遥远又冰冷的字眼，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混沌的意识深处。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从胸腔里猛地炸开！爸爸妈妈温柔的笑脸，温暖的灯光，丰盛的晚餐…所有支离破碎的美好画面，瞬间被猩红的血色、刺耳的警笛、冰冷的地面、还有腿上那令人晕厥的剧痛彻底覆盖、碾碎！
他还有家吗？
没有了。永远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