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回 弱的人是我
开车回去的路上,裴谨韫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喻满盈能感受到他情绪不对,一路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几次试图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敢打扰他开车。
于是两人这样沉默了一路。
回到公寓之后,喻满盈换上拖鞋,拉住裴谨韫的手腕,“是不是跟医生聊完心情不好?”
裴谨韫摇摇头,“没有。”
喻满盈:“我都看出来了。”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其实你不用在我面前逞能的,我现在是你女朋友,我们之间应该毫无保留的不是吗?”
裴谨韫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脏蓦地一紧,像是被一双手抓住了一般。
他反握住她的手,“抱歉,让你担心了。”
喻满盈:“你单独和医生聊完之后就这样,他到底说什么了?是说你很难好起来吗?”
裴谨韫拉着喻满盈在沙发前坐了下来,双臂将她抱到怀里,头埋到她的脖颈间。
喻满盈没有动,就这样任他靠着,还学着他的样子,抬起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裴谨韫的头发很硬,很粗,手感不怎么好。
喻满盈听过一个说法,头发粗硬的人,脾气很倔,一身反骨。
虽然裴谨韫的头发有些扎手,但喻满盈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
他们两人之间,向来都是她依赖他、他哄着她多一些,裴谨韫难得有这样需要她安抚的时候。
“你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喻满盈揉着他的头发鼓励他,“裴谨韫,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这一次,就算你赶我我都不会走。”
裴谨韫闭上眼睛听着她的话,感受着她的触摸,千头万绪涌动。
良久,他终于动了动嘴唇,“今天是不是崴到脚了?”
“诶?”喻满盈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懵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在诊室里,她碰他手串的那件事儿。
喻满盈立刻露出了笑,摇摇头:“没有啊,我好得很。”
“所以你就是在为这件事情心情不好啊?”喻满盈用力在他头发上揉了几下,“你是不是傻,我这么大方的人才不计较呢。”
裴谨韫:“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么。”
喻满盈:“为什么?”
她自问自答,“PTSD的临床症状不就是这样吗,再说了,你会这样……本来就有我的责任,我碰你的伤疤,你当然会应激了。”
裴谨韫猛地睁开眼睛,从她肩膀上起来,红着眼睛看着她。
她知道。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你很爱我,不舍得责怪我,但你的潜意识并不这么想。”喻满盈缓缓启唇,“你可以怪我的,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你没……”
“感情债也是债吧。”喻满盈打断他,“好啦,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心里负担,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玻璃心。”
“这些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你能好起来就行了。”喻满盈摸上他的脸,“现在你应该做的就是配合医生治疗,不用事无巨细照顾我的感受。”
裴谨韫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只能沉默地看着她,镜片后的双眸里,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
因为隐忍,他额头的血管不知不觉凸了起来。
喻满盈的手指移到了他的额前,轻轻地抚摸着,“无论如何,我都不再放弃你的,你放心去配合医生吧。”
他曾经在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地方为她付出了那么多。
这一次,该轮到她来了。
都说久病成医,喻满盈对于裴谨韫心中的复杂和矛盾,虽然不能百分百地感同身受,但理解百分之五十是不成问题的。
裴谨韫恨她,这很正常。
爱和恨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没有爱和期待,就不会有恨和失望。
而他愿意压下所有的阴暗念头、抛下所有陪在她身边,足以证明他的爱永远占上风。
至于那一点点的恨,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她原本就欠了他太多。
裴谨韫说不恨她,不怪她,不是因为他虚伪,而是在照顾她的情绪。
说实在的,喻满盈自己也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忽然变得这么无坚不摧——从看过沈听澜的那封信开始,她所有的反应,走的每一步路,是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惊讶的程度。
如果是过去的她,经过了这些事情,约莫已经彻底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
也难怪裴谨韫会做好跟她一起赴死的计划。
可现在,她忽然充满了斗志,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燃烧着,生机勃发而昂扬。
大概,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潜力无穷吧。
只有特定的环境才能触发,而她刚好遇上了那个开关。
就是裴谨韫。
裴谨韫听着喻满盈的这番话,心跳加速,触动的同时,又恍惚得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
她的作风和反应,让他感到非常陌生。
“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了?”这时,喻满盈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裴谨韫回过神来,听到她含笑的声音,终于能确定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握住她的手,“是我把你想得太脆弱了,你很强大,弱的人是我。”
“我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喻满盈枕上他的胳膊,“知道了这么多,我竟然还活着,好神奇啊。”
“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喻满盈毫不吝啬地同他表达着自己的感情,“我喜欢你,想活久一点,每天都跟你在一起——裴谨韫,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成为我世界里最重要的人吗,现在你已经是了,你最好对得起这个位置。”
这句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有些凶,姿态嚣张得像发号施令。
可跟当年的颐指气使却截然不同。
爱和不爱,太明显了。
“好。”裴谨韫终于再次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低头吻上她的发心,承诺:“我一定对得起这个位置。”
——
傍晚的时候,伦.敦下起了小雨。
裴老爷子坐在酒店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幕,脸色透着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天越来越暗。
夜幕降临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爷子。”一道男声毕恭毕敬地同他汇报:“医生那边刚才来过电话了,后天,二少爷就会去做治疗。”
裴老爷子没有回头,眯起眼睛注视着雨帘,“要多久?”
“最快也要一个月。”他试探性地问:“您要一直在这里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