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前一天,秀才念完侦察报告时,李大炮正用伪军少尉的指挥刀削苹果——刀太沉,苹果被削得只剩核,果汁顺着刀槽往下滴,像某种淡红的血水。报告说伪军运输队只有二十人押送,运的是药品和棉纱。李大炮没等二柱的炸药包做好就出击——那些炸药正在太阳底下晒干,掺了糖的土火药需要至少六小时固化。
"队长,再等等..."秀才推了推滑落的眼镜,"侦察员说车队里有辆蒙帆布的卡车,很可疑..."
"怂包!"李大炮一脚踢翻板凳,"老子打的就是出其不意!"
结果撞上日军伪装的车队。第一轮射击就撂倒了八个弟兄,九二式重机枪响起时,李大炮才知道子弹打在人身上会发出熟透西瓜破裂般的闷响。他眼睁睁看着三个新兵被拦腰扫断,肠子流了一地,有个孩子还没断气,正徒劳地把肠子往肚子里塞。
地瓜为抢回老马头的药箱被击中肺部。这孩子才十七岁,中弹时还保持着扑向药箱的姿势,像极了当年在玉米地里奔跑的模样。李大炮把他拖到岩石后,血沫不断从他嘴角涌出,把胸前的补丁都浸透了。
"大...大当家的..."地瓜攥着李大炮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的老茧,"俺娘...纳的鞋底..."他抽搐着从怀里掉出个布包,里面是五双崭新的千层底——这孩子早就给每个老兄弟都备了一双,鞋底纳着密密的针脚,后跟处还绣着各人的生肖。
残部退回芦苇荡那晚,月亮像被咬缺的烧饼。李大炮把那面染血的无名旗盖在地瓜身上,发现旗角的"安"字己经磨没了,只剩下"平义勇军"西个字。月光下,"义勇军"三个字被血浸得发黑,而"平"字却依然清晰——那是用老马头的血写的,永远褪不了色。
芦苇丛深处传来窸窣声。李大炮警觉地摸枪,却见是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嗅着地瓜的遗体。他举起枪又放下,从怀里掏出半块饼子扔过去。野狗叼起饼子,却没走,反而蹲坐下来,像在守灵。
后半夜下起了雨。铁匠刘发着高烧说胡话,一会儿喊娘一会儿骂鬼子。秀才蹲在角落里,一遍遍擦着那支从伪军手里缴来的驳壳枪,枪管都擦得发亮。山雀抱着地瓜留下的千层底布鞋,手指死死抠进鞋底的针脚里,指甲缝里全是血。
李大炮坐在烂泥地上,盯着那面破旗。旗子被夜风吹得簌簌响,像是地瓜在笑——那孩子以前总爱笑,哪怕饿得肚子咕咕叫,也能咧着嘴说:"大当家的,俺不饿!"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泥水溅了一脸。
"大当家的......"二柱瘸着腿走过来,声音沙哑,"不怪你。"
"放屁!"李大炮低吼,"老子要是听你的,等地雷做好再动手,地瓜不会死!"
二柱没吭声,只是从怀里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子,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块。李大炮没接,他盯着黑暗里的芦苇荡,突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秀才讲的故事——明末李自成怎么打的仗?
"流寇战法。"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着地瓜纳的鞋底。那密实的针脚让他想起娘在油灯下缝补的身影,想起老马头临终前攥着他手的温度,想起苏宛白说"骄兵必败"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远处传来几声蛙鸣,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