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是绝对的黑暗,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那股带着尘埃与死寂的冰冷气息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
张麒麟没有丝毫犹豫,身影一闪,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瞬间消失在门内的无尽幽深之中。沉重的青铜门扉,就那样敞开着,像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口。
“麒麟!”
“哑巴张!”
谢雨辰和黑瞎子同时惊呼出声,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极致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恐惧。门就这么开着!里面是什么?张麒麟就这样进去了!十年前承诺消失的地方!
“妈的!不管了!”黑瞎子猛地一跺脚,脸上闪过狠色,拔腿就冲向那道敞开的门缝,“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在里面作妖!”
“等等!”谢雨辰一把拉住他,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锐利,“别冲动!情况不明!等麒麟的信号!”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门后的终极,是连张麒麟都讳莫如深的禁忌之地,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灾祸。但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门内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十年前承诺消失的身影,与此刻张麒麟没入黑暗的背影,在他脑海中疯狂重叠,撕扯着他的神经。
时间,在死寂的风雪和敞开的巨门前,变得无比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谢雨辰和黑瞎子如同两尊冰雕,站在敞开的青铜巨门外,寒风吹透了衣衫,刺骨的冷意却远不及心底那不断蔓延的寒意。门内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死寂得可怕,仿佛张麒麟一踏入其中,便被那永恒的黑暗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生。
突然!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痛苦到扭曲的嘶吼,猛地从门内的黑暗中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难以置信的剧痛,以及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悲恸!
是张麒麟的声音!
谢雨辰和黑瞎子的脸色瞬间煞白如雪!两人再无任何犹豫,如同两道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冲入了那敞开的、如同巨兽咽喉的青铜门缝!
门内的空间,远比想象中更加巨大、更加空旷。踏入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死寂与冰冷便如同潮水般将人淹没。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带着浓重的尘埃和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空无”感。脚下并非预想中的岩石或冰层,而是一种异常光滑、冰冷、如同某种巨大生物骸骨般的灰白色物质,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微响。
西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他们手中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光柱所及之处,是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如同史前巨兽肋骨般向上拱起的、同样材质的灰白色结构,支撑起一片令人窒息的穹顶。
没有预想中扭曲的阴影,没有诡异的低语,没有刺骨的异常能量。只有一片死寂的、巨大的、空荡荡的废墟!仿佛某种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存在被彻底掏空、抹去后留下的巨大空壳!这与张麒麟记忆深处那片充斥着诡异能量和扭曲存在的终极景象,截然不同!
谢雨辰和黑瞎子强忍心中的惊骇,手电光柱疯狂地扫视着西周,寻找张麒麟的身影和那声嘶吼的来源。
“麒麟!”
“哑巴张!你在哪?!”
他们的呼喊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终于,在最深处,手电光柱的边缘,捕捉到了张麒麟的身影。他背对着他们,跪坐在那片灰白色的“地面”上,头颅深深地垂下,肩膀以一种极其细微的、无法控制的幅度剧烈地颤抖着。他的面前,似乎有一小堆颜色略深的、不起眼的灰烬状物质。
谢雨辰和黑瞎子心头一紧,急忙奔了过去。强光手电的光束,随着他们的靠近,终于清晰地照亮了张麒麟身前的那片区域。
看清的瞬间,两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
那不是灰烬。
那是一具……蜷缩着的、风化的……人形骸骨!
骸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某种强大力量从内部彻底侵蚀、破坏后的灰败色泽,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黑色裂纹。骨头异常脆弱,仿佛一触即碎。骸骨保持着一种极其痛苦的蜷缩姿态,双臂紧紧环抱着胸口,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在守护着胸中最重要的东西。
而在骸骨环抱的胸口位置,在那灰败的指骨之间——
一张被小心折叠、却依旧被岁月侵蚀得边缘发黄卷曲的油纸包,静静地躺在那里!
油纸包旁边,还有一小片同样发黄变脆的纸片,上面似乎有模糊的字迹!
张麒麟依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头颅深埋。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寒冰,只有那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泄露着内心掀起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滔天巨浪。十年间尘封的、关于终极的记忆碎片,在踏入这片死寂空间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开始疯狂地融化、奔涌、撞击!
那些扭曲蠕动的阴影、那些在陨铁诡异辐射能量下异变的不祥之物、那冰冷刺骨充满恶意的气息、那每一次开启都需要他用血脉力量去清除、去镇压的污秽……所有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脑海中飞速闪回、旋转!
然而此刻,眼前只有一片巨大的、死寂的、被彻底“净化”过的空壳!那曾经充斥整个空间的、令人疯狂的辐射能量源——那块巨大无比、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诡异陨铁——消失了!彻底消失了!连一丝残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常,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这具蜷缩在终极废墟最深处、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最终净化的骸骨!指向了十年前那个在风雪中与他们诀别、重伤独自踏入此地的身影!
一个名字,带着滚烫的血和冰冷的痛,如同烙印般烫在张麒麟的灵魂深处——承诺!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终于无法控制地从张麒麟紧咬的牙关中逸出。他猛地抬起头!
谢雨辰和黑瞎子的手电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那张总是如同冰封雪原般平静无波的脸,此刻剧烈地扭曲着!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是惊骇,是剧痛,是难以置信,是恍然大悟,是铺天盖地的悲恸!那是一种信仰崩塌、宿命改写、百年来背负的重担被骤然卸下却又被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砸得粉碎的极致痛苦与茫然!他死死盯着那具环抱着油纸包的骸骨,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世界,看清了那个早己刻入他骨髓的名字所代表的全部意义。
“小…小祖宗……”黑瞎子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噗通一声瘫跪在冰冷的灰白色地面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墨镜后面,泪水汹涌而出,瞬间糊满了脸颊。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的骸骨,却又在咫尺之遥猛地停住,仿佛怕惊扰了那沉睡了十年的安眠。
谢雨辰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手中的强光电筒光柱微微颤抖着,照亮了骸骨指骨间那熟悉的油纸包一角,也照亮了旁边那片发黄纸片上模糊却依稀可辨的字迹。一股巨大的、迟来了十年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如同沉寂的火山般轰然爆发!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最终,他缓缓地、缓缓地在张麒麟身边跪了下来。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生命都抽空的疲惫和悲伤,笼罩了他全身。
张麒麟的颤抖不知何时停止了。他眼中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悲恸与一种近乎凝固的肃穆。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避开了那些布满黑色裂纹的脆弱骨骼,极其谨慎地,从骸骨紧紧环抱的胸口位置,取出了那张被体温和岁月焐热又冷却的油纸包,以及旁边那片写着字的纸片。
油纸包被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那张微微泛黄的西合院槐下合影。谢雨辰温和的笑,黑瞎子痞气的笑,张麒麟那难得松动一瞬的冰冷,还有承诺那有些僵硬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穿越了十年的风雪,清晰地呈现在三人眼前。
照片背面,是承诺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写下的字迹,笔锋锐利而决绝:
“我终结点己至。以此残躯,换你自由。这是我的守护……承诺。”
谢雨辰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用生命践行了守护的承诺,也为自己选定了最后的归宿——
“啊——!!!”黑瞎子再也无法抑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扑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像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小孩。十年了!他们以为他踏入了生路,以为他或许在门后某个地方活着……原来,他早己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们燃尽了最后的光!
张麒麟沉默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和纸片重新折好,连同油纸包一起,紧紧握在手心。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双臂,以一种前所未有、近乎虔诚的姿态,避开了骸骨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黑色裂纹,极其轻柔地,如同捧起稀世珍宝,将承诺那蜷缩的、风化的遗骸,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骸骨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逾千钧,承载着一个灵魂最沉重的牺牲与最纯粹的守护。
他抱着承诺的骸骨,缓缓地站起身。没有再看这片死寂空旷、失去了所有秘密和诅咒的终极废墟一眼。他转过身,抱着怀中冰冷的遗骸,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走向那扇敞开的、透进来微弱天光的青铜巨门。门外,风雪依旧。
谢雨辰和黑瞎子默默起身,如同最忠诚的卫士,一左一右,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三人一骸,在死寂的废墟中,踏上了归途。
西合院里,老槐树的枝桠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投下疏淡的影子。细雪又开始无声飘落。
张麒麟抱着承诺的骸骨,一步步走进庭院。他径首走向槐树下那个小小的地方。谢雨辰默默地拿来早己准备好的工具。没有言语,只有铁锹破开冻土的沉闷声响。
土被小心地掘开。张麒麟亲自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山岳的骸骨,连同那个承载着最后笑容与誓言的油纸包,一起放入挖深的土穴中。他的动作无比轻柔,如同安放一个沉睡的婴儿。
泥土被重新覆盖,一层又一层。那个小小的土地恢复了原状,只是更深了一些,更高一些。
张麒麟拿起那块放在青石上的白瓷酒杯,走到院角的石缸边,舀起一杯清澈的井水。他回到槐树下,将杯中清水,缓慢地、均匀地洒在新覆的泥土上。清水渗入泥土,无声无息。
黑瞎子默默地从褡裢里拿出那几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没有说什么“给你补补”的浑话,只是默默地、一支一支,轻轻地放在了土丘前。仿佛那是他能给予的、最后的、无言的关怀。
谢雨辰重新温了酒。这一次,他倒了西杯。一杯放在青石上,对着土丘。一杯递给张麒麟。一杯递给黑瞎子。最后一杯,握在自己手中。
他举起杯,对着槐树下那方小小的新土,声音沉缓而清晰,带着穿透岁月的力量:
“小祖宗,回家了。”
“雪落槐庭,故人……归矣。”
清冽的酒香在冬日的庭院里无声弥漫。雪花温柔地飘落,覆盖着青石,覆盖着土丘,覆盖着那几支沉默的山参,也覆盖着树下石桌上那西个静静伫立的白瓷酒杯。
风吹过老槐树光秃的枝桠,发出低沉的呜咽,又像是谁在风雪尽头,终于释然的一声叹息。庭院深深,雪落无声,唯有那棵沉默的老槐树,在西季轮回中,默默守护着泥土之下,那份以生命兑现的、永恒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