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辰协助着张麒麟，两人配合默契。他偶尔抬眼看向承诺的方向，眼神复杂无比——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黑瞎子受伤的心疼，有对张麒麟的感激，但更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强烈的后怕和对承诺莽撞行为的深深怨责。只是此刻，他强压着，没有爆发。
“成了…哑巴张，你这手艺…比胡同口接骨的老刘头还地道…”黑瞎子疼得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衣服，却还能咧着嘴，试图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虚弱，“就是…太他妈疼了…”
“忍着。”张麒麟言简意赅，打好最后一个结，站起身。他看了一眼被彻底封死的巨鼎方向，又扫视了一圈这个充满危险的地穴，最后目光落在行动困难的黑瞎子和失魂落魄的承诺身上，果断下令：“此地不宜久留。走。”
撤离的过程异常艰难。张麒麟将黑瞎子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承担了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谢雨辰在一旁搀扶，同时警惕地观察着洞壁和头顶。承诺默默地跟在最后，步履沉重，像灌了铅。他看着前方三人艰难前行的背影：张麒麟沉默支撑的脊背，黑瞎子因疼痛而微微佝偻的身体和染血的绷带，谢雨辰紧绷的侧脸和不时回头警惕的目光。
来时他眼中充满探究和亢奋的甬道，此刻变得无比漫长而压抑。每一次碎石滚落的声音，都让他心头一紧。每一次黑瞎子压抑的痛哼，都像鞭子抽在他身上。空气中残留的尘土味和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名为“代价”的气息，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来时用了小半天的路程，撤离花了数倍的时间。当终于看到洞口那灰蒙蒙的天光时，所有人都如同虚脱一般。老羊皮焦急地等在洞口，看到被搀扶出来、一身血污的黑瞎子和后面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承诺，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是咋弄的？！造孽啊！”老羊皮捶胸顿足。
张麒麟没理会他，小心地将黑瞎子扶到洞口外相对平坦干燥的地方躺下。谢雨辰立刻检查他的伤势，确认固定没有松动，伤口没有继续大量渗血，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黑瞎子闭着眼，呼吸急促，显然疼痛和失血让他极度虚弱。
承诺站在几步外，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泥塑。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冰冷和阴霾。他看着黑瞎子惨白的脸，看着谢雨辰疲惫焦虑的神情，看着张麒麟沉默地检查着周围环境、确保安全的身影。
一路上的冲击、后怕、内疚、恐惧…无数混乱的情绪终于冲垮了他逻辑的堤坝。他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哭腔，对着张麒麟的背影，更像是对着所有人，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终于说出了口。不是基于逻辑推演的“策略性道歉”，而是源于内心那几乎将他撕裂的、沉重的负罪感。
张麒麟检查环境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精准地落在承诺那张写满痛苦、茫然和深深自责的脸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承诺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防御，暴露在冰冷的审判台上，无所遁形。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风吹过山林的呜咽和黑瞎子粗重痛苦的喘息。
终于，张麒麟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千钧的重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承诺的心上：
“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导航，越过承诺，落在了他身后，那个躺在泥地上、因他而承受无妄之灾、此刻正痛苦喘息的身影——黑瞎子。
承诺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顺着张麒麟目光的指引，看向黑瞎子。黑瞎子似乎听到了动静，艰难地睁开眼。他脸上包扎的布条渗着血，脸色惨白，嘴唇干裂，那双总是带着痞笑、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此刻因为疼痛而显得疲惫、黯淡，甚至有些涣散。但当他看清承诺那副失魂落魄、满脸泪痕，承诺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时，那黯淡的眼神里，竟然极其微弱地、艰难地，试图挤出一丝如同往常般的、安抚的意味。
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承诺的心脏！
逻辑彻底崩解！
芯片的运算完全停滞！
所有的数据、理论、模型，都在这一眼面前灰飞烟灭！
张麒麟那冰冷的话语，谢雨辰沉默中的怨责，老羊皮惊恐的叹息…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承诺的世界里，只剩下黑瞎子那张痛苦的脸，和他眼中那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试图安慰自己的光芒！
“噗通”一声。
承诺首挺挺地跪倒在了黑瞎子身边的泥地上。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但他毫无所觉。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指在泥泞中蜷缩、颤抖。他看着黑瞎子脸上刺目的血迹，看着他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试图挤出的那丝安抚…
“对…对不起…瞎子…” 承诺的声音破碎不成调，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和绝望的颤抖，“是…是我害了你…我不该…不该不听…不该冲过去…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像个闯下弥天大祸后终于意识到后果的孩子，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将他彻底淹没，语无伦次。
黑瞎子看着跪在泥泞里、哭得浑身发抖的承诺，那强撑的痞气终于彻底消散，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痛楚的叹息，闭上了眼睛。
这一声叹息，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垮了承诺。
他跪在冰冷的泥泞里，看着眼前因他而受难的同伴，感受着张麒麟冰冷目光的重量和谢雨辰沉默背后的心有余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痛彻心扉地认识到：
在这个真实的、充满物理法则与人性羁绊的世界里，他的“求知”，他的“效率”，他视若圭臬的“逻辑”，如果脱离了最基本的敬畏与对同伴的责任，是多么的苍白、自私、甚至…致命。
迟来的顿悟，伴随着血染的尘土和同伴痛苦的呻吟，终于在这个来自未来的科学怪才心中，沉重地生根发芽。代价，是如此的惨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