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瞥了江九侯一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她替你送钱消息,你倒转头嚷了出来。”
语气虽淡,却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讥讽。灯下他的神情没有起伏,唯有那一双凤眸如霜雪初融,带着分辨不清的情绪。
江九侯摊手,一脸无辜地靠在椅背上:“自家人嘛,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再说了,我可没拆穿她什么秘密,不过是认了个面熟罢了。”
他说话时,一手还不忘转着那枚白玉指环,笑意玩世不恭,仿佛方才那一瞬的锐利全是错觉。
沈清棠终于看向他,只目光静静落在江九侯身上,不紧不慢地回道:
“公子手下铺子多,眼线遍地,见惯人心喜恶。红梅年幼,言行未稳,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莫要计较。”
她声音极稳,措辞克制,既有侍女之过的歉意,也不卑不亢地点明了江九侯的“人脉渗透”,话中有话,滴水不漏。
江九侯闻言挑了挑眉,盯着她看了一瞬,忽而扬声笑了起来:“沈姑娘这番措辞——倒比王爷还让人无趣。”
他明是玩笑,却又将她的谨慎与锋利一语道破。
萧执似乎懒得与之纠缠,只一眼扫过便掐断话头,重新将视线收回,落在沈清棠身上,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你雨夜来此,所为何事?”
他言辞平淡,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视。
沈清棠未急着回答,只微一转头吩咐:“红梅,你先下去,把我那副药拿给云风统领。”
她语气温和,话锋却锋利内敛。红梅低应一声,快步退出。她说完,又看了江九侯一眼,尚未多言,萧执便己心领神会:“自己人,无妨。”
江九侯:“沈姑娘,不沈掌事,我姓江,大家都叫我九侯,你也这么叫就行。”
沈清棠眉眼如常,微颔首:“江公子,叫我沈清棠就好。”
“我今夜来是有两件要事要说。”她语气清淡,落座时衣袂轻拂,神色从容,显然早有腹稿。
“这其一便是,二位可曾知道《山河舆图》?”
她话一出,堂中骤然沉默。萧执眉梢一动,而江九侯则不再嬉笑,眼底浮现出一丝认真。
两人对视一瞬,便足以说明答案。
沈清棠目光一转,便知自己没猜错。
“今日在东宫,我无意中瞥见太子案上一幅图轴……”她轻轻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舒展图卷的姿势,“边角风格、尺幅比例,以及绘山势的走笔——正是《山河舆图》。”
江九侯却率先出声,依旧笑着,语气却己压低几分:“沈姑娘,你可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那可是禁物,旁人议之皆属大不敬。”
沈清棠唇角微扬,回得不卑不亢:“江公子,若是我怕了这些,你今夜便也不会见到我了。”
江九侯怔了一瞬,随即朗声一笑,掌心轻拍:“好一个爽利女子,清棠姑娘,你这份胆气,我江九侯佩服。”
萧执这才开口,语声低缓,却带着穿透人心的锋利:“你是如何识得《山河舆图》的?”
沈清棠心头微滞,脑海一紧——这份认知源自前世,她本不该知道得如此清楚。
但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声音平稳从容:“那图所绘并非京中地势,而是南部边境与漠北交界一带。我自小在太医馆长大,随父读遍历代军政图册,识得也并不奇怪。”
她这番话语气自然,逻辑顺畅,实则漏洞不少。但萧执却未作追问,只目光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道:“那本王还真是捡到宝了,一猜你便能猜到。”
沈清棠低下眼睫,不作回应。
萧执敛了笑意,语调忽转冷峻:“不必担心,那图,是假的。”
“……什么?”沈清棠蓦地抬眸,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她在前世,正是因为那幅图的“失真”而被卷入权谋旋涡,太子借此“献图请功”,引发南境边军虚调,连带引出疫病爆发。那时太医院因垄断“紫雪丹”配方而受牵,死者无数。
可如今这幅图……是假的?
她迅速稳住心神,脑中电光火石般翻过无数细节:若是假的,是否为调虎离山?那真正的图又藏于何处?太子,又是否知晓其伪?还是,早己默许?
她沉声问道:“此图从何而来?太子……可知真假?”
萧执摇头:“有人刻意为之,送至东宫。太子未识破。”
江九侯在一旁缓缓开口,语气有些晦暗不明:“从线索来看,此事牵涉极深。图虽伪,却布局极巧,若非沈姑娘提点,我们也难断真伪。”
沈清棠微微咬唇,指尖微凉。她知道此事不能再等。
前世“紫雪丹”被故意收紧供应、为权谋所用,致使疫情漫延,而这一世,“丹方”之权恰恰在她手中。
她必须尽快将药材存量重新整理、设立备用仓;同时挑出可信的方士独立炼制丹药,分散存储;更要着手备份全配方,以免关键时刻有人暗中篡改或毁掉原方。
她己不是那个任人驱使的太医院女医,而是执方之人,必须做出抉择。
若局势再照前世方向推进,她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百姓被当成棋盘上无名的牺牲。
思及此处,她心头翻涌,终归于冷静,缓声道:
思绪翻腾,面上却不显波澜。
“王爷,”她终于开口,眸光深处带了几分肃然,“你可有打算?”
萧执看着她,眼神微沉,语调却难得柔和几分:“你心中早己有数,是么?”
沈清棠轻轻颔首,不言自明。
几案前静默片刻,江九侯却忽而笑了,语气漫不经心:“怪不得太子要将你留在东宫日日摄体,原是早看出了你的分量。”
语里似笑非笑,明暗交织,调侃中又不乏试探。
沈清棠神色依旧未动,只将那句“嫁入东宫”的邀言抛诸脑后。
可她心里却清楚,那绝非玩笑。
太子那一笑,分明是笼络,是试探,更是囚锁。医术、容貌、家世——样样皆是筹码,也是枷锁。
而摄政王府此处,同样不容她放松分毫。
可至少,她愿意赌一局。
赌这一世,她不再做局中人;
赌这一世,她可以亲手翻盘。
而她愿意押下的那一子,名唤——萧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