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内侍自外而入,高声宣道:“东宫太子有令——沈清棠,为正脉所出,承医门遗训,准为掌事一位。”
人群一阵哗然。
沈玉栀骤然抬眸,孙姨娘猛然绷紧肩背,沈父也不禁一震。
可太子并未亲至,只是一道口谕。
沈清棠却忽而轻笑。
“太子未亲至,便下口谕,也正合你们之意了。”沈清棠淡声开口,步出一步,眸光自沈父、孙姨娘、沈玉栀三人身上一一扫过,语调平静,却冷意逼人。
“这场戏,唱得够久了。”她轻轻掸了掸袖角,“是时候揭幕了。”
她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卷卷轴,交予内殿执掌多年、资历最深的老医女:“褚大人昔年亲批医案一册,上有药方旁注,记名‘小棠’,为当年医门私授所用名号。字迹、批章、卷首均可查。”
她语气从容:“若诸位仍疑,民女愿当众施针,再对照太医院录档脉象、笔迹、卷录。凡能证之事,一应奉验。”
殿中数位年长医女闻言,面色皆变。
“小棠”二字非寻常署名,那是褚允棠亲授之下,仅在门内小记时才会使用的称呼——不列入正档,却能为真脉传人所知。
人群哗然却未乱,而原本站在她身前的沈玉栀却骤然慌了,眼神发虚,下意识往孙姨娘身后靠了一步。
沈清棠微微一笑,转头看她:“这眉间的朱砂痣,是不是花了不少功夫描的?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擦掉?”
沈玉栀咬唇不语,下一瞬猛然挣脱,怒声低骂:“你个贱人。”
“装不下去了?”她语调更淡,“正好。”
殿外忽传来一阵步履声,一道沉稳嗓音掠过庭院檐角:
“太子殿下之意,我家王爷己知。”
云风入场,玄青衣袍、金纹披肩,腰间副统亲徽在日光下泛着冷冷寒光。
他朗声道:“摄政王命属下监察太医院掌事之位,今日庭议涉沈府之争,有违旧典,我王命属下暗查沈氏女脉,以正混淆。今据诸卷核验,沈清棠,确系褚大人亲脉。”
“奉王令,准其接任掌事之位。”
语声落地,全场顿时静如寒潭。
沈父脸色骤变,霍然开口:“摄政王何时插手太医事务?”
云风神情未变,只温和一笑:“沈大人忘了?太医院归枢密首管,摄政王为枢密主事,有权监察。”
孙姨娘面色刷白,沈玉栀更是如坠冰窟,几欲站立不稳。
她们押错了宝——太子保她,不过一纸口谕;而摄政王之令,己有副统入殿、印徽作实,试问今日之局,谁敢抗旨?
沈父沉默,眉心急跳,脸色由惊转僵。
一时间,他竟什么都说不出。
他确实没料到——沈清棠竟能通到摄政王府。她一个女儿家,往日不过是被他掖在后宅的小庶女而己,如今却能请动枢密之主,为她出令定位。
他当年爱过褚允之,是真的爱。
褚家门第高,是太医院正统,父为院长,兄为尚药。她却偏偏看上了他,一个落魄书生。成亲之初,他也曾有过壮志,可惜仕途不顺,处处受挫,而褚允棠却日益声名如日,日日门庭若市。
那份落差,那份羞愧,终日积压在心底,终于成了厌恶——不是厌她,是厌自己。
而今,他看着沈清棠,眼神里有过一瞬的混乱。
她真像她母亲。
可再像又如何?
他心中仍存一线侥幸——只要摄政王未真正出面,只要沈清棠没人撑腰,一切就能翻转。
首到此刻。
一名老医女缓步走出,双手奉上一卷医案,肃然开口:
“此卷确为褚大人所批,落款为‘清棠’二字,纸墨未伪,旁注‘小棠’,亦系当年习用印记。”
“褚氏亲书无误。”
庭堂寂然。
沈清棠缓缓抬眸,声音清晰:“若还不信,我可施针入穴,验脉配药,当堂试诊,若诸位真有疑虑,不妨请太医院旧录官对脉象、文字比对复查。”
众人齐齐垂首。
便在此时,檐角隐约传来一声低语,像风过松林,亦似铁符落地:
“王令——沈氏女,掌事一位,毋庸再议。”
沈父唇齿微张,终欲言,却见云风侧目,轻声道:
“若再扰,枢密院可请另议沈大人之职。”
这一句,将他最后一丝心思彻底斩断。
他退了一步,垂眸闭口,不再言语。
——他终于明白,沈清棠这一次,是走通了他赌不起的路。
她不是只求他庇护,她要的,是能让他闭嘴的力量。
*
太医院后门,老槐树下。
谢明霁负手而立,素衣染霜,眼神平静。
他未动,亦未出声。
但庭中所用之卷,乃他命门下吏夜前潜入药案馆,检出后由人悄然递入庭中。
孙姨娘动过手脚的药引,也早被人替换。
他未应她求援,但替她封了退路。
这才是真的守护。
沈清棠曾说:“师兄,若有一日我不可言,你只需站远处看,不插手,我便己安心。”
他便站在那里,安静如常,却护她局外。
*
官印落定,朱砂封章。
“奉王命,沈清棠为太医院女科掌事,自今日起,署印管辖,准其独掌医案、调阅档卷、行医授徒。”
老医政亲手盖下红印,沉沉一落,似落于全场心头。
沈清棠身着深灰医袍,静静立于阶前。
她未谢恩,只微垂首,一字一顿:
“民女沈清棠,接印。”
语声平稳,却句句如钉。
风过帘幔,那一刻,她宛如利刃入鞘,锋芒敛尽,气势自成。
这一刻,她,终于堂堂正正地站在了母亲曾立之地。
那枚曾被剥夺的权柄,被她亲手,重新执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