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沈府西厢。
案上灯火明明灭灭,映出沈清棠一张沉静如水的面容。
她披着斗篷,坐在书案前。掌事官印尚未封入匣中,就那样沉沉搁于她右手边,一如一方压镇心神的砝码。
她盯着它,眉眼不动,心却沉入万丈幽壑。
--这一切太顺利了。
从她看出孙姨娘的香囊阴谋、到挫败沈玉栀的冒名计划,再到众目睽睽从他们手中接掌太医院女科掌事……虽然有了摄政王的协助,可是一切竟像早被铺好的棋路,顺滑得令人发寒。
不对。
她从未小看过世局,也从未轻信命运。
可现在,这一切就像有人早早在她脚下铺好一条首通权柄的路,只待她自己踏出那一步。
她指尖轻敲案角,心底那丝不安愈发清晰。
“这一世,变化最大的节点……是萧景琰。”
她脑中浮现前世那一夜,灯影交错,胭脂掩香,那个自称为她“设宴相迎”的太子,亲手在她茶中下药。
那时的她不过十七,初入东宫,醉意未消,意识模糊中被人搀扶着换衣,香汤盈袖,朱帘低垂。
她醒来时,己是东宫侧妃,衣裙褪去,清白不复。
从此,命运牢牢拴在那人手中。
她以为再怎么重活一世,也终究敌不过那双执政握权的手掌。
可这一次……萧景琰没有来。
他没有强迫她入东宫,没有封她诰命,甚至在这场掌事之争中,冷眼旁观、袖手不言。
她亦未遭软禁,未被牵制,甚至——
沈清棠缓缓抬眼,低声自语:
“萧景琰为何没有来求娶我?”
这是最大的异数。
上一世,他明面怜惜,实则锁她入笼。明明不过一场局,他却假借宠爱之名,日日提防,夜夜冷面。
这一世,他不动声色地“退场”,反倒让她掌控起自己的命运。
“太不对劲了。”
她起身,轻步走到窗前,夜色沉沉,远处府墙掩映,风卷落叶。
“是我变了,还是……他,己经发现了什么?”
她眉头紧蹙。
“无妨。如今我还未嫁,己掌太医院。”
她的眸光一寸寸冷静下来,透出久藏锋芒。
“说明这一次,我能走得更远。”
“萧景琰,无论你是否看透,我都不会再重蹈前世之覆。”
她缓缓转身,又落座案前,低声补了一句:
“而沈玉栀,你还未彻底暴露,我便不能让你失控。”
“这也是我为何未当众擦去那枚伪朱砂。”
“我要你一步一步走向败局。”
“既然你敢冒充我,这场戏,便由你唱到最后。”
*
御书房 · 午后静谧
天光如水,洒落在金砖玉案之间。
萧景琰一身常服,半卧在卧榻上,手边茶盏冒着白汽,未饮。他右手指间转着那只绣工精致的香囊,帘影洒在他眼底,映出波澜不惊的漠色。
案前摆着太医院刚呈上来的定案奏折,纸上字迹未干。
“太医院掌事,定了?”
他嗓音微哑,略带困意,像刚从梦中醒来。
还是那位老者,他低头答道:“是,回殿下,太医院方才来信,定案己下——落在沈清棠身上。”
“哦?”
他轻笑一声,指腹碾过香囊流苏,声音不紧不慢,
“是孤昨夜吩咐定的那位么?”
那老者一僵,躬身回道:“太医院所定……并非沈玉栀。”
香囊的转动忽地停下,空气沉了一瞬。
萧景琰却不怒,反而低低一笑将那封奏折随手丢至一旁,语气懒散:
“沈清棠,倒是能耐,倒是没有白费孤给他铺的这场戏。”
“她可知,那香囊本是替她设的局。”
“沈玉栀……仿得也不差,眉间那点朱砂,模仿得比前朝的宫妃还像。”他眯起眼,似在回想,“可惜,演技太差,太愚钝。”
“殿下您是在赏花宴上就……”
“孤不傻。”
他语气平静,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冷。
“孤让她换衣时,她连褚允之喜欢的香都记不得,只说了一句‘太子喜净香’。”
“净香?她以为我喜欢净香,是听谁说的?”
他语气沉下来,声音薄凉:
“她知道的,全是别人塞给她的东西。”
内侍垂首不语。
萧景琰起身,缓步至窗前。
“她们都以为,孤想娶的是沈清棠的‘模样’。”
“却忘了——那死去的褚允之最得我母后看重的,是她的胆识与医心。”
“沈玉栀有什么?会撒娇,懂恭维,连一次脉都未诊过,还妄想执掌太医院?”
“那殿下为何……不揭穿?”
萧景琰起身,走到窗边,衣袍微动,像一尊静默雕像。
“孤为何要动?沈家狗咬狗,我若下手,反倒显得在乎。”
他目光微敛:“让他们自己唱完这场戏,不香么?”
“那……沈清棠之位,殿下就此给她了?”
“呵。”
他忽而低声一笑,目光望向南面。
“她想要权,就给她一份。但别忘了——这权,是孤‘封’给她的,我要她永远记得。”
他背手负立,缓缓开口:
“她得了医案之权,以为便可自立门户?她若真以为自己从此脱身东宫,那就太天真了。”
“沈清棠……”他低声呢喃,“你当真以为孤看不出来你那些拙劣的手法,若是旁人兴许这时确实己经着了你的道,恐怕这时己经娶了那赝品。”
“孤还没碰过的女人,就别急着走出孤的棋局。这局,才刚刚开始。”